她知道這是與祖母交換的條件,既然江甯縣已在通緝潘人語,那她也要遵守承諾,乖乖來聽這位衛大家的訓誡。
進了正室,空無一人,月圓坐着靜等了一會兒,才有侍女掀簾,簇擁着一個白面細眉的女子出來,隻見她眉眼溫婉,線條柔和,不算頂頂漂亮的長相,氣質卻是相當的端穩。
這就是那位衛大家了吧?
月圓起身見禮,衛琢的視線從她的頭打量到她的腳,再從下到上回到月圓的臉上,帶着審視的意味。
“臨行前,我曾見過江撫台,他儀質瑰偉,豐神隽上,江小姐倒是完全不肖乃父。”她慢條斯理地坐下了,凝望着月圓的眼睛,“難道沒有人告訴你,我不喜歡肅穆沉悶的女兒家嗎?”
這人直白的讓人反感,月圓從方才就覺不忿,此時聞言更加不願遂她心意,将素來溫軟的性子收一收,冷冷地看她。
“家父不苟言笑、莊重肅穆遠勝于我,衛大家也能看出來他的瑰偉儀質,怎麼到了我這裡,就不喜歡了呢?”
衛琢聞言,神色一變。
“你怎麼能和他比?他是男子,肅穆莊嚴更顯威嚴。你身為一個女兒家,若這般神情、語氣、舉止,就是十二分的不讨喜。”
月圓聽了這句話,倒是笑了。
“衛大家,我要讨誰的喜歡?”
“你的父親,你未來的夫婿,你的家族,甚至每一個交際往來的客人,你不讨他們的喜歡,莫不是還要讨這些人的嫌?我同你的祖母是手帕交,若非這層關系,我不會出宮以來第一個來教導你,此刻與你交談幾句,倒也是明白了為何你祖母把我請來。”
衛琢從方才一瞬間的氣急敗壞中冷靜下來,收斂了神色,依舊回到了溫良端穩的狀态。
月圓不想同她争執,反問道,“為何?”
“你祖母說,從前的江月圓是個讨喜的孩子,到了十二三忽然就變得像個刺猬,不能說不能碰——江小姐,今日你我有緣,我願意做你的老師,幫助你重新回到那個人人喜愛的女兒家,好不好?”
拿了可以讓她在宮外維持富貴體面的巨額财富,衛琢有義務為江家效力,此刻見這江小姐看上去嬌嬌弱弱,可交談起來卻像個刺頭,衛琢立刻就改變了方式,溫柔起來。
月圓皺起了眉頭。
讨喜這兩個字她已經聽膩了,聽煩了,簡直想把這兩個字捏碎丢進火爐裡,她覺得沒有辦法再聽這所謂的女官廢話,敷衍地屈了一下膝,意圖告辭。
“勞煩衛大家轉告祖母,我實在不認同你的訓誡方式,就此别過。”
衛琢萬沒料到這江小姐這般硬氣,一下子慌了,轉了轉眼珠,向身邊侍女一伸手,接過來一把花椒木制成的戒尺。
“江月圓,才起了個頭,你就受不了了?”她站起身,向她慢慢走過去,待月圓一轉身,手中的戒尺已然打上了她的手臂,月圓猝不及防,一下子歪倒在地,眼神驚愕。
衛琢将敲背棒拿在手裡,笑說道,“江小姐可認得這把戒尺?”
月圓自然認得。
幼時她出牙的時候,父親為她弄來一根花椒木,親手為她做了一隻磨牙棒,其餘的部分做了一把戒尺,笑着說磨牙棒現在叫阿圓啃,戒尺長大了不聽話的時候使。
後來她讀書的時候,父親常常陪伴她左右,戒尺雖然一直沒用上,卻一直擺在她的左右。
“江撫台說,若你頑劣不聽,便用這根戒尺鞭笞與你,江小姐若不想挨打,乖乖起身吧。”
說不出來心裡是什麼滋味,月圓慢慢站起了身,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衛琢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戰,追了上去再打,見江月圓不為所動,甚至停住回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這女兒家有一張玉瑩光寒的臉,若非江赴台說了不許打她的臉的話,衛琢非要打上去不可——花椒木質軟,打在身上不疼,可打在臉上,勢必會劃破皮膚,造成傷害。
她放下了戒尺,召喚左右侍女上前拿住了月圓,道:“請江小姐去庭院養心養性。”
月圓哪裡肯服,然而雙拳哪抵衆腳,被強拉着去了庭院。
這一頭月圓被強壓着去了,六桂村葛嬸子的家門被敲響了。
葛嬸子正哄了善兒睡覺,聽到有人敲門,有些奇怪,在門裡問是誰,門外就響起一個笑眯眯的聲音。
“葛家大嫂,我是茶亭的蕭員外。”
蕭員外是什麼人?葛嬸子打開一道門縫,就見一張慈祥的臉擠進來,吓得她往後退了幾步。
“你是什麼人?來我家幹麼事?”
蕭固盡量讓自己變得更親切,先叫人把門外的米糧擡進來,又叫人擡車後面的布料、吃食,直把葛嬸子看的是目瞪口呆。
“我雖沒了男人,可此生絕沒再嫁的打算!你這是幹什麼?”
葛嬸子上前端詳蕭固的臉,又後退幾步啧啧,“你這是幹什麼?”
蕭固沒說話,又笑着奉上了一盒子金餅,“葛家大嫂請笑納。”
“什麼大嫂?你才是大嫂。”葛嬸子不敢接,又上下端詳蕭固,“你這麼老,我也沒說你是老頭子。不過,老是老了點,倒是有錢——你想幹什麼?放眼望望,整個溧水縣就沒有誰家深更半夜來提親的,你回去拿了戶帖,明天再來。”
蕭固一愣,方才察覺葛家大嫂誤會了他的意思,忙擺手道:“成親,我也不行啊。葛家大嫂,奧,葛家妹子,我是來向你打聽,江家小姐的去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