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沈惟一正挪到對面照舊澆澆水,曬曬太陽,然後逗地上自己的影子玩,沈沛白随掌櫃的上樓看賬本前回頭道:“惟一,我們上樓了,你不要亂跑,有事上樓找我。”
“哦好!”沈惟一擡眼看了一眼,陽光下手指變換飛快,地面上影子一會兒變成小鳥兒,一會兒變成蛇,玩了幾下起身飛奔上樓找他哥哥。
過了些日子,那邊果然沒談攏,一是布料昂貴,進價就不便宜,二是邊角料運輸不便,貨到了打理起來也麻煩,三是整座清州城就沒有用琉璃紗制作香囊的前例,不敢冒險。
掌櫃的也跟對方提出解決對策,然而對方隻道小本生意,不敢做。
此時沈沛白剛過二十一歲生辰,生意上的事情已經遊刃有餘,聽完隻點點頭,說:“那便通知下去,小牧去莊子找田良叔,讓騰一間屋子出來用作刺繡吧,教刺繡的繡娘我明日去談。”
眼看年關将至,沈沛白在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沈惟一拿着得了甲等的考卷回家,放在書房最顯眼的位置,周圍擺上一圈紅綢子,要确保他哥一進來就能發現。
等啊等,等啊等,等到深夜也不見他哥回來,沈惟一窩在前廳打盹,被一陣冷風吹醒,打了個激靈定睛一看,他親手熬的雞湯都要放涼了,忙不疊送去廚房加熱,回來時正好等到他哥也回來,宋銳和小牧邊走還在邊說話。
宋銳說:“小公子,新到的那批織金錦目前出貨易虧損……”
沈沛白說:“先放着吧,待價而沽。”
小牧興緻勃勃說:“小公子,上次那批貨,天崇成衣鋪商老闆很感興趣。”
沈沛白道:“天崇太遠,我去不了,田良叔和你一起去吧。”
到了前廳門口,宋銳張張嘴還想說什麼,沈惟一端着雞湯跑來,喜氣洋洋道:“哥!你回來了,快嘗嘗我熬的雞湯,還熱着呢。”
沈沛白點了下頭,回頭問:“還有要緊事要問嗎?”
宋銳搖搖頭,小牧也識趣走開。
過了這麼些年,沈沛白早不是最開始那個到了年關會急得不知所措的東家,好一陣子他都沒能适應自己的新身份,每個決定都要深思熟慮,生怕搞砸,現在不會那樣憂慮,莊子運行照常,各大商鋪打理的井井有條,阿爹留下的産業一個沒虧,阿娘負責的成衣鋪子年年有盈,隻是有些虧待沈惟一,缺少陪伴。
“這麼晚還不睡,在等我?”
沈惟一放好雞湯,扶他哥進屋坐好,“是呢是呢,明天開始有長長的休沐期,又可以跟哥出門了!”
盛出一碗香濃雞湯給他哥,在罐裡翻翻找找,弄出個大雞腿加碗裡,“哥吃這個,炖好久呢,混着蘑菇味兒,我跟大壯還有他阿爹一起進山采的蘑菇,可香了。”
沈沛白隻喝湯,把雞腿給沈惟一說:“你吃,我不愛吃肉。”
沈惟一哼哼笑着,把雞腿啃得精光,然後送他哥回屋,自己去書房取甲等考卷,頂腦袋上得意洋洋呈給他哥看。
“厲害呀,又是甲等。”沈沛白毫不吝惜贊美之詞。
沈惟一聽得心花怒放,一口咬在沈沛白手腕,小虎牙輕輕磨着,咬不疼,但也不松口,笑得眉眼彎彎。
……
沈惟一十二歲,這一年身高猛蹿,沈沛白坐着已經夠不到他腦袋位置,隻能讓他自己在柱子上刻下劃痕。
然後看着拉開差距的大段空白發呆。
沈惟一把臉湊近了問:“哥你不開心嗎?我長高了呀!”
沈沛白視線從柱子落回沈惟一臉上,嘴角輕揚,笑意盈盈,目光溫柔至極,“開心的呀,惟一長大了。”
眼前人才十二歲,已經快跟宋銳比肩,臉上嬰兒肥褪去不少,下巴有些尖,頭發也快長到腰迹,初具少年人模樣,整個人明媚如朝氣蓬勃的太陽。
“那肯定呀,每年都長呢,哥你看我一歲那會兒——”沈惟一蹲下來在一歲那裡比比劃劃,少年音色清澈明亮,帶着青春的朝氣與活力,不似小時候那般奶聲奶氣,“這麼大點,站都站不穩,哥你怎麼給我量高的?”
沈惟一一說話就愛笑,笑起來時眉眼彎彎,還能看出剛開始長大的青澀,他聰明好學,先生無數次對沈沛白說讓他試試去考狀元,在學堂也跟同窗間相處很好,熱烈大方,朋友成群。
回家時跟街上不少人都認識,跟他們揮手打招呼時喜笑顔開,對誰都笑,沈沛白回家路過時無數次聽到他們誇贊沈惟一,也誇他教得好。
沈沛白想:這樣耀眼的孩子,哪裡是他教得好,分明就是沈惟一本來就很好。
沈沛白抓住沈惟一兩邊胳膊,道:“這樣抓住的,宋銳幫我把你站不穩的雙腿按直,然後換福伯按住你胳膊,我騰出手按你腦袋,确認好位置後松開你,你就坐地上看我刻下第一刀,眼神懵懵的,跟你解釋了也聽不懂。”
沈惟一珍愛似的摸摸第一刀刻痕,臉頰在柱子上蹭了蹭,幹脆坐地上,仰頭一副笑臉道:“我沒懵,我就是看看哥要幹什麼。”
那時候的記憶大多記不清了,沈惟一一本正經說瞎話呢,沈沛白配合道:“想綁架你,把你綁柱子上讓你賣藝,給我賣笑讓我笑開心了,才給你奶喝。”
說起喝奶,沈沛白不合時宜想起第一次抱沈惟一回自己房間睡時被咬過的地方,事情過去那麼久,乍然想起還會感到羞恥。
沈惟一特别喜歡咬他,尤其是臉和手,心血來潮時就會按着他臉啃上一啃,啃完還會給他用袖子把口水擦去,笑靥如花,甜甜地喊他:“爹爹。”
後來喊:“哥哥。”
譬如此時,沈惟一再次咬上他手腕,然後嗓音幹淨清亮地喊:“哥哥。”窗外陽光明媚,沈惟一亦是,滿面春風道:“今日可是我生辰,我的面呢哥哥。”
“沒忘,今天特意留了一整天時間陪你,這就去煮。”
哪兒能再忘呢?沈沛白在沈惟一六歲那年忘過一次,至今愧疚,别人家過生辰合合滿滿,但他前些年總早出晚歸陪伴沈惟一不夠,那麼小的孩子經常趴毛氈毯上等他等到深夜,他每次看見都特别心疼,覺得虧欠沈惟一太多。
“那我要先吃長壽面,然後要吃城北的炖豬蹄,豬蹄多買點,還要有荷花釀,然後哥哥陪我去釣魚,晚上我給你炖魚湯喝呀。”
沈惟一推沈沛白往廚房的方向去,想起什麼說什麼,心情美得不行,覺得夏日也缤紛多姿,樹蔭可愛,花也可愛,家裡專人打整的花花草草都無比好看,太陽都可愛不少,他總嫌自己跟哥哥待一起的時間不夠多,像今日這般完完整整的一天都膩在一起沒有生意上的煩惱簡直是不敢想,平時愛幹的事情總想今天一日之内跟哥哥幹完。
而無論他說什麼,沈沛白都說好。
“還有還有,大壯他阿娘經常帶他上山摘野果,咱們的桃林果子也要成熟了,哥哥也要跟我去摘,下個月學堂有蹴鞠比賽,先生說最看好我,哥也得去看,我還想念外祖母,我要釣最大最肥最鮮的魚給她送去!”
不僅是今日的活動,連近期想幹的事也一口氣說出,恣意的少年眼裡裝着世間美好,所有美好都要與沈沛白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