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月又夾了一口菜,貌似無意地問:“是那個離弱水最近的趙氏村?”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那大娘唏噓出聲。
趙氏村和神族往來密切,關系甚好,可弱水泛濫實在讓人憂心,神族當家主人江鶴聲提議趙氏村分批次轉移回人族,如若弱水再犯,不必造成無必要的犧牲。
疏寒也和江南月一樣聽着似的,劍身悠然流淌着光。
仿佛側耳傾聽時不斷點頭。
江南月粗粗打量了一群這些人。
基本都是老幼婦孺啊,鮮少有幾個年輕的,她皺起了眉:“為何沒有青壯年同歸?”
老太太笑着:“有阿暮呢。”
阿暮?江南月狐疑地看着她。
一旁抱着孩子的婦女接過話茬:“哎呀,大嬸太喜歡那孩子了。就那個溫暮,跟着鳳源公主來的,學了幾年回去在人族當官兒嘞,這次也是他提議呀先讓我們回去,安置的地方他找,等男人們收拾好東西,他再帶着男人們找咱彙合嘞。”
江南月眼睛越瞪越大,連帶着瞳孔嘴唇都顫.抖起來:“溫暮?”
她從未有某一刻是這樣期待這個令人惡心的名字在世界上會有重名。
她立刻追問起溫暮的長相。
墨黑色的短發,如凡人無二的淺褐色眼瞳,時年25歲。
“那孩子雖然當過男寵,滿身全是傷,心還是善,對我們這種萍水相逢的庶民還能這麼熱心。”老太太擦了擦眼淚。
江南月深吸了一口氣:“你們接下來要住的地方是哪,他說了嗎?”
“仙人浴!”一個小孩兒興奮地舉起了手。
“大哥哥說了,我們是從神族地界來的,得住有仙氣的地方,皇上主動給的地方,嘿嘿,大家真好。”
鐵鍊、骨骼、腐肉。
舉手向天光。
江南月眼前忽然模糊,這些笑也天真言語也天真的人滿懷希望,他們的終局是獻祭填塘。
溫暮...溫暮!
是你,就是你,對吧!
可你明明已然長生,可你明明法力高強,你怎麼是從人族出來的呢?
“姐姐,你的劍好帥呀!”孩童清脆的聲音撞醒了江南月。
她低頭看向那個小心翼翼拉着她衣角的小孩兒,他好奇地看向不斷閃動的疏寒。
他也是鐵鍊沉塘中的...一人嗎?
江南月解下了劍,拉着小孩兒的手撫摸過疏寒的劍身:“它叫疏寒,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孩兒似懂非懂:“劍也可以是好朋友嗎?”
江南月注視着溫柔閃動了兩下的疏寒,同時點頭。
“好巧,我也認識一個疏寒,他是我們的好朋友,”一個小姑娘不服氣地搶話,“江疏寒是我們最好的朋友!”
“你這孩子,得叫江疏寒哥哥。”
“我不!”那個小姑娘甩頭。
“他騙人,他說要帶他妹妹和我們一起玩,他是他妹妹的哥哥!”
“我還沒見到他妹妹呢。”
疏寒不再閃了,似乎陷入了沉默。
是了,江南月和疏寒鬧别扭不就是為了這個“江疏寒”。
江南月想要試探性地問點關于江疏寒的消息,話茬卻被人搶了去。
老頭道:“丫頭,孩子們沒見過疏寒的妹妹,我見過,我瞧你和她有點肖似,不知你認不認識這疏寒啊。”
江南月哽住,疏寒依然在溫柔地閃動。
她垂頭:“我隻認識我的疏寒劍。”
老頭慨然:“這樣啊....那姑娘貪玩,總來這邊,就是老往弱水跑,總被疏寒捉回去,我沒少給疏寒指路呢,這弱水可不是鬧着玩的。”
“來之前聽說小姑娘迷路了,不知道現在疏寒有沒有帶她回家啊...”
江南月接不上話,隻能緊緊握住劍。
小姑娘沒有回家,神族領地沒有江疏寒,也沒有其他人了。
天色昏昏,末日将至。
墨色席卷而來,鋪天蓋地的鎖鍊像蛇一樣貼地而行,剛剛和藹的面容霎時詭異扭曲如急速腐.敗的屍體,他們被束縛捆綁,急急拖向不見底的深淵——
仙人浴。
他們的聲音從嘈雜到合為一體,融合成天地間的悲鳴——
回家,回家!
鎖鍊纏上江南月的腳腕,鐵索敲擊束縛她的頭和頸,勒住膝蓋逼迫她下跪,扣住頭顱逼她磕頭。
白雲起站在台上,太監宣讀她的罪名,行天祭,赦蒼生。
他在奪走江南月的力氣,他還想奪取江南月的疏寒!
紅血絲就在這時脹滿了江南月的眼眶,她任骨肉綻放在鐵索之上,尖叫、嘶吼,直到鐵鍊碎裂破潰。
她沖出肉身禁锢,金黃是她魂魄的顔色,燒裂黯淡的冰面。
恰在此時,疏寒大放異彩,寒氣橫掃周身鐵索霎時化為烏有。
她一步一步踏下雲端,疏寒蕩開威壓壓,宮殿連片坍塌。
江南月腦子裡什麼都沒有了。
她隻說。
疏寒、回家。
白雲起被壓.在坍塌的宮殿下,滿臉鮮血,他的五髒已然瀕臨破潰,死亡的權利握在江南月手中,而江南月,并沒把他的死活放在眼裡。
她好像隻想毀滅這一切。
地動山搖之時,一聲凄厲呼喚從天邊傳來。
“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