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無礙,方才那位小真人,是您的徒弟?”她想起剛才來送飯的真人,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看着和紫苑差不多大,鬼靈精怪的。
“是,小友吃了小徒做的飯,繼而身體不适,令她十分擔憂。小友明日,還是早些下山吧。山上貧苦,無醫可看,無藥可治,恐會耽誤小友病情。”
哦!所以,她甚至不是來看望自己的,她是為了讓自己的好徒兒安心,這才來的。
“什麼病,誰在詛咒公主患病?我們公主不過是害喜,哪有生病!”紫苑端着盂,一隻腳剛踏進門,就聽見誰說别允生病了,登時氣上心頭。
别允覺得自己心裡好像亂成了一團漿糊,越攪和越亂,越攪和,越喘不過氣。
“是,我沒生病,隻是害喜。”
她說着,轉眼望向了無,卻發覺她不知為何有些失神,表情凝滞一瞬。而後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握住她右手,就着她虎口某處,畫圈按壓。
“按此穴位,可舒緩害喜之症。”了無邊揉邊解釋道。
方才幹嘔花了别允許多氣力,故而她輕閉上眼緩勁,任由她按壓。
“山上人眼拙,未曾看出小友年紀輕輕,竟已做他人婦。”
她的手有些涼,不像紫苑的手,不管何時碰到都是熱乎乎的,但很柔軟。四指指腹觸碰到她手背,根根見骨。
别允忍不住摩挲一下,摸到她手背有幾處凍瘡。
這種感覺陌生又美好,别允不想停下,緘默不言,卻把一旁的紫苑氣壞了。
紫苑從小跟在别允身邊,也是聽着榮華長公主的故事長大的。她與别允同氣連枝,本就對長公主抛家棄女不悅。此前沒有見到便罷,如今見她對自己親生女兒毫不關心,氣更不打一處來。
“道長久居山中,許是不知。我們公主的婚事,乃是當今陛下親賜,安平城中,安定侯府世子傅莽,便是我家公主的夫婿。”
猛然間,别允察覺到她緊挨着自己的手一抖,而後是短暫的停滞。
安定侯府世子!她是在聽到這幾個字的時候控制不住手抖的。
别允腦中嗡得一聲響,電光火石間,一枚質地清潤的牡丹花佩浮現眼前。
‘我曾在父親書房中見過這個紋樣。’
‘這是榮華長公主來時随身帶來的。’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一滴淚悄然無聲地從眼角滑落。
“小友日後若害喜嚴重,可着人按壓這個穴位,對止惡有奇效。”了無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她開口問道:“了無道長,也曾成親生子嗎?”
了無沒有避諱,“都是前塵往事了。”
去了個凡塵瑣事,又來個前塵往事。她對成親生子的這段經曆,就這麼嫌惡?那對她,是不是同樣如此。所以才那麼着急走,所以一去不複返?
“那道長,後悔嗎?”她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後悔嗎,後悔生下她嗎。
“沒什麼可悔的。”
沒什麼可悔?她怎麼能說不後悔呢。若她不後悔,那自己這十幾年算什麼。
無數不堪入耳的畫面一一從腦中閃過。
“什麼寶貝金疙瘩,不過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雜種。”
“你阿母沒教過你嗎,到别人家要守規矩。”
“快,離她遠些,等會兒她發起瘋傷到你怎麼辦。”
“你這孩子,怎麼能這樣呢,你哪家的啊,把你阿母叫來。”
“你簡直跟那個女人一樣,看着就讓人厭煩。”
“好端端的你提那個女人做什麼,想起她就惡心,不吃了!”
這些人中,有她不認識的,有她相熟的,甚至有血脈相連的。
那時候她還小,她滿心以為,她阿母的離開,全是因為自己,是她做錯了事,惹她阿母生厭了。
如今别允總算知道,她是對這樁婚事厭惡,所以連帶着對别家,對和别家有關的人,包括她别允,恨屋及烏。
而這一切的源頭,皆因她心有所屬,她是被迫與自己愛人分離。
隻是事到如今,她怎麼還能說,不後悔。
她該悔該恨的啊,該像安平城中那座長公主府一樣,驕奢恣肆。
可她說她不悔。不悔,也不在乎,對嗎?
别允心緒翻湧,原本蒼白的臉也因此漲紅。
“真好”,她冷笑道,“真羨慕道長,既不顧生母,也不管親女,不像我,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
了無沒有接話,停下手上動作,把她的手放回被褥。
“你可知,人人都有阿母,唯獨我沒有,是種什麼樣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