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以為自己得手,連忙探身去夠缰繩,卻在即将到手之際,被破天而來的一箭中斷。
情急之下,上官左手擡劍柄生擋一擊,卻不慎失衡摔下車,直至落地,她右手還死死拽着缰繩,以免馬兒受驚狂奔。
别允立時驚覺,自己的處境恐怕大大不妙。
她揮手打開車簾,見車外不知何時出現一行歹人,她擔憂地看向上官。
上官拔劍,直視來人,叮囑她道:“請公主速回車内。”說完,傾身赴敵。
劍光無數次晃過别允的雙眼,她看不懂武功招數,但她看得出來,上官打不過這些人。
果然,寡不敵衆,上官玄弋很快不敵,踉跄着回到車前,橫劍車前,打算拼死以護。
别允或許不知,但她看得分明,這些人對她的路數一清二楚,饒她劍術再精進,也不能以寡敵衆。
别允伸手攔下上官玄弋,看着外面那些人,說道:“别打了,他們是來抓我的,而非殺我。”
事已至此,她也隻能走這一趟。
隻是沒想到,才見了他一面,這麼快,便再次分離。
她好想,好想,再見到他啊,好想再抱他一次,好想,再摸一摸他的眉眼!
好可惜啊!
馬車湮入夜幕,她的消息也随之隐沒。
後來,她跟着百裡蒦的精銳東奔西走,終日借着營中動态猜測外面的情形。諸如,何處凱旋,何時又吃了敗仗,敗軍将領又是何人,等等。
其間,她無數次聽到傅莽的名字從那些将士口中說出,他們皆咬牙切齒,恨不能食其肉,啖其骨。于是,她便知道,是他領兵打了勝仗,心中也随之生出一絲希望。
她在這裡,也見到了曾經心中最大的敵人,百裡皇後,隻是如今她已是人人口中尊稱的百裡夫人,而非皇後。
百裡夫人見她很是不爽,多有輕蔑慢待,她一一領受。
隻是時日久了,她的身子越來越疲。
營外響起綠珠的聲音。
“拜見小公子!”
别允恍惚擡眼,又恍惚着沉下去。
是百裡子佑?自她被俘以來,再未見過百裡子佑,他怎會突然來此?
“聽下人說,你在絕食?”他的聲音在别允耳中時遠時近。
别允不答反問道:“你們把紫苑怎麼了?”
一開始被送來時,她和紫苑還被關在一處。可半月前,她不知怎麼,惹得百裡夫人不悅,夫人一怒之下,令人将紫苑抓走,隻留下綠珠這個叛徒在她身邊照料。
那日光景記憶猶新,百裡夫人氣勢洶洶地指着她罵:“臭丫頭,我動不了你,還動不了一個婢子嗎!”
然後紫苑就哭喊着被人帶了出去。
百裡子佑幡然醒悟,盯着她泛白的臉問道:“你就是為了那個婢女在絕食?”
“我沒有絕食”,别允反駁道,“我隻是,沒有胃口罷了”。
她的确沒有絕食,隻是肚子每日都在變大,氣候也一日燥過一日,她的胃口越來越差,在旁人看來,卻成了絕食。
百裡子佑在桌邊坐下,惬意地給自己倒了杯水。
“你不該留下來的。聽說,你本有機會離開。”
是啊,那日馬車已經駛出城外,她本有機會可以走的。如果那時她沒有回頭,也不會有今日這般,如階下囚。
“聽聞你近日屢屢敗仗,還有心思想這些?”她諷刺道。
百裡子佑飲盡杯中水,又貼心地給她另倒一杯,面色平靜,就好像,他真的不關心自己的勝敗。
“不是還有你這公主在麼,手上捏着你這個籌碼,傅莽便不敢真的奈我何。”
他太平靜了,平靜地讓别允覺得,以前那個沒心沒肺,人群中笑得最為肆意的那個少年郎,隻是一場幻夢。
“北鬥為帝星,你們以為舉北鬥為旗,就能稱王稱帝?”
“我不在乎!”
他的态度讓别允困惑不已。不在乎,卻要舍命追逐,為什麼?
“你真該去看看,孟公子生前一手建造起來的地方,是怎樣一片樂土。在那裡,沒有人會因為你出身高貴便格外高看,也沒有人會因為身份卑微而受鄙夷淩虐。在那裡,你便隻是你,一個活人而已。”
她想,若是能在一切結束之前将他拉回正途,就好了。
百裡語氣淡淡回道:“無事,應該很快就能看到。”
她不明白,明明連她都察覺出了他們的頹勢,為何他還是這般穩操勝券。
“看到什麼,樂土嗎?還是廢墟?”她眼中噙淚,試探着問道。
他卻不再回應。
“既然不在乎,為什麼要助纣為虐?”
他依舊不答,起身欲離開,隻是臨走時,開口叮囑她。
“你懷有身孕,還是該好好吃飯的。我會叫人額外準備你的膳食,若有忌口,你隻管與下人交代。你的婢女,無恙!”
别允追着他的聲音看出去,隻對上綠珠閃躲的目光。她長歎一口氣,支頤着阖上雙眼。
營外,百裡子佑茫然仰望天穹。
為什麼嗎?
他也想問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他?
可這個問題顯然無解。
就在父親告訴他,其實自己并非他的生父,而他的生母,是當今皇後的時候,他就問過為什麼。
百裡家揭竿為旗,勢要攻下安平,欲推他為血脈正統時,他也曾無數次問過為什麼。
沒有人告訴過他為什麼,而他自己冥思苦想千百遍,也找不出答案。
一切就這麼順其自然地發生了,生而如此,不由他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