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靖胸膛的起伏越來越大,眼眶的紅暈也越來越深,他已經壓抑太久了,師父對他冷漠提防的戒備,父皇母後視而不見的忽視,讓他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醜一樣。好不容易有了依賴他的人,他們卻一次又一次用那無比輕視的語氣,讓他少跟簡譽走動。
他縱着簡譽,給他喂口吃的,也被數落,他陪着簡譽玩玩具,也被數落,他給簡譽講故事書,還是被數落,他陪簡譽堆泥巴,更是被數落。大師父根本不知道,他當着自己的面,将自己買給簡譽的玩具扔出門外的時候,自己是什麼心情。那些玩具還是新的,是他一遍又一遍擦得幹幹淨淨才送給簡譽玩的,簡譽玩的正起興,大師父将玩具砸到屋外,當着他們的面摔得七零八落,他看着簡譽委屈而又不敢頂撞的表情,他的心像是被慢刀子剌了一樣,而他也隻能一次又一次無能為力的沉默。
“我知道,我在朝政上悟性不夠,達不到師父和父皇的要求,我知道自己能力弱,所以對于你們的否定和批評,我都虛心聽着,絕不忤逆。可是師父,簡譽他是我弟弟,我是發自内心的想要疼他,師父卻總要我跟他保持距離,總是用這種懷疑着某種居心的态度來對待我,實在太殘忍了!師父不妨直說,我能怎麼害他?!師父一直這樣壓迫他,就是為他好?每天讓他吃的藥比飯還多,就是為他好?我瞧不過眼簡譽年紀這麼小就受這麼多罪,私心裡想着偷偷的疼疼他,這怎麼了?!你們瞧不上我偷偷給他喂吃的,偷偷給他塞玩具,偷偷帶他玩泥巴,可是如果不是師父如此專斷,如果我和簡譽都能受到尊重,我用得着偷偷摸摸的嗎?我給他一口吃的,師父也不許,給他買點玩具,師父也給他扔出去!每次我看到他正開心的玩着玩具,聽到師父回來,就要趕緊把玩具藏起來,我都想讓他把玩具光明正大的拿出來,這是我花錢給他買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師父那麼大年紀了,又是從苦日子裡過來的,我可以理解師父擔心他玩物喪志的想法,可是簡譽才幾歲!他這個年紀,這也不許那也不許,那到底許他什麼!他隻在這個年紀的時候會黏人,會喜歡吃好吃的,玩好玩的,等他再大一點,他都不會再有這些情感需求了,為什麼一定要把他的快樂壓制到最低最低的限度?!你們,把所有最珍貴的東西都送給他,卻又打壓着他那隻屬于孩童的天真,還要做出一副犧牲了全部的嘴臉給誰看——!你們都在這兒充什麼偉大——!”
空氣中靜默了好一會兒,隐淵冷眼看着元靖咆哮哭泣的失德表現,元玦和任娴面面相觑,小元臻也完全被吓傻了。
任娴上前去捂住了小元臻的耳朵,一張口就泛起了哭腔:“阿善,你懂不懂事?你當着孩子的面,這是在幹什麼?吓到譽兒了……”
待元玦反應過來,第一時間沖上去給了他一耳光,元靖被扇的撲倒在地,整顆腦袋都暈了:“放肆——!元靖,這是你對父母和師長說話的态度?!你簡直反了!你說這種話太喪良心!你大師父是真疼簡譽,他的俸祿全都用來給簡譽買補藥了,平時巡防邊關也不忘挂念他的身體,到這兒求名醫,到那兒求名醫,就是希望簡譽能把身體底子養好,你不知道嗎?大師父是江湖俠客,若不是顧念着要教育好你們兩個,他也不會留在宮中受拘束!父皇母後再敬重他,他也不如在宮外自在!他輔佐了你的皇祖父,又輔佐了你的父皇,你就一點都不知道感恩,竟然跟師父臉紅脖子粗?!你的做法不完全是對的,師父說你兩句,你一個晚輩敢跟長輩摔碟子摔碗,你簡直放肆——!”
小元臻惶恐的看着他們争吵不休,吓得直哭:“娘,娘,是簡譽壞,簡譽要哥哥帶我出去的……師父别罵哥哥了……是我壞……”
任娴将小元臻抱起來,不管他們屋裡怎麼吵,把他抱出了房門去哄:“跟譽兒沒關系,譽兒不怕,大師父和哥哥就是說話激烈了一點,沒事的啊。”
隐淵本就對他不滿,如今見他一股腦說出這麼些話來,如此不受教,便當着元玦的面說道:“隐淵目不識丁,能力有限,不配教導大皇子,從今往後,便不再教他了。”
元玦追着隐淵的腳步走出了門:“兄長,兄長留步,是阿善不懂事,我們都白疼他了,兄長别跟孩子計較……”
元靖望着空無一人的門口,空氣安靜到仿佛隻有他的呼吸聲。他坐在原地良久,才緩緩動了動僵硬的手臂,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滾燙滾燙的,像是少年桀骜的尊嚴,被人踩在腳底徹底碾碎。
他變得很不喜歡自己的字,隐淵在自己出生時,抱有很好的期望和祝願,給自己取了‘懷善’二字,可是在自己有了自主意識之後,他一步一步地在碾壓着這兩個字,直到現在徹底放棄自己。
元玦擔心隐淵心裡有疙瘩,追上去好言相勸了半天,卻被隐淵冷冷打斷:“皇帝,或許不是我把人性想的太惡了,而是你把人性想的太簡單了。”
元玦皺起眉頭:“兄長,阿善不過是個半大孩子,人又老實敦厚,不過就是沒什麼做君主的天賦,但本性不壞啊。”
“哦?是嗎?”隐淵回過身來,正視着這個一國之君,“皇帝,恕隐淵不敬,說幾句你不愛聽的話,你若覺得我說的有失偏頗,也大可不聽。”
元玦心中一沉:“兄長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