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層人牆在風雨中屹立不倒,隻要他們多撐一時,下遊的百姓便多一分逃離的希望。
沈淮序早已沖到河中,站在夏霁的身前,他心疼地望着夏霁,她是如何做到既如此弱小,又含着可以對抗自然的力量?
沈淮序将她護在自己懷中,看着她兩手緊緊握着身旁人的手,他不欲破壞這以命相築的堅不可摧人牆,隻用手緊緊覆在她手之上,同她一起握着,輕聲道:“對不起,是我不該留你一人在此。别怕,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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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帶人一路沖進了浔陽城,浔陽城已破敗不堪,城牆之上的旗杆被風吹折,旗子被暴雨吹得垂到地面,整個城池陷沒在水中,水上飄着各種雜物,街邊的店面被洪水所沖毀,城中的人如帝姬所料早已撤離此城,拿下的輕而易舉。
大山不敢置信地望着四周,當年北齊和大夏争得一時的兵家之地,就這樣如此簡單的收入嚢中。
他們一行往城中走去,及至城中,便聽見身後一陣悠長又沉悶的聲音,待他們回頭去看時,城門正被緩緩地關上,他派人去阻止已來不及。
城牆之上一個個英武的衛兵正拿着劍對準大山,裴凝站在城牆之上,身上鐵甲蒙着一層冷冽寒光,怒視着他們:“何方賊人還不快束手就擒。”
大山迅速帶着人向後撤退,逃入城中。
裴凝派一小支隊伍先去城中搜尋,既是甕中之鼈,拿下他們是早晚的事。
很快兩方在街巷中打起來,大山手下的人雖然武功不俗,但裴凝所帶的軍隊是由他一手建起,無論是排兵布陣還是戰場配合都是一頂一。
況且大山手下的将士這幾日突襲周邊小一些的城鎮已是精疲力盡,不出多時便占了下風,他所帶之人雖然倒下,但大山卻不敢小觑,他一拳便将三四個侍衛打倒在地。
裴凝站在城牆上,觀察着大山的一舉一動,試圖探尋着他的破綻。
此人不僅身形魁梧,非世間所常見,力量頂級,單純以力量相交便可以一敵十,而如此魁梧的身形卻毫無遲鈍或猶豫,速度也不慢,如果同他硬拼,隻怕勝算不大。
裴凝還在觀察,一道身影從中從城中一間鋪子中飛出,直沖大山而去,竟是阿靜。
阿靜從大山手中搶過馬之後,先一步趕回到了浔陽,但浔陽城内已空,她便尋公主無果。便決定先在此等公主回來,沒想到未等到公主卻等來了大山。
她伺機而動,趁其不備拿劍向大山胸口刺去,大山連連後退,躲着她的劍,接着用手一抓,狠狠地握住劍鋒,鮮血順着劍流下,他不解地看着阿靜。
“犯我山河者,死!”阿靜摸出懷中藏着的匕首,飛身躍上離大山最近的一個屋頂,借力飛到他的肩膀之上,狠狠地向他刺去。
裴凝從城牆上躍下,加入戰場,同阿靜共同對付大山,他們兩人一左一右站在大山身側。
大山雖然有其獨特的優勢,但面對大夏境内最出色的将軍和暗衛,一番苦鬥之後,終是落了下風,阿靜和裴凝錯身的瞬間問他:“你見到公主了嗎?”
裴凝:“未見,我趕來時城裡已經無人了。”裴凝見阿靜招招沖大山命門而去,說道:“留活口。”
大山一直與他們糾纏,他雖體型碩大卻并非刀槍不入,反而極易受傷,地上的河水被他身上流下的血染紅又變得渾濁,他等待着援兵,帝姬一行就在附近,算着時辰應早已到了,卻一直未見到她們的身影。
阿靜一劍刺入他的大腿中,大山擡起另一隻腳将阿靜踢出,插在他身上的劍還未被拔下,阿靜重重摔在地上,大口吐血。裴凝趁勢将劍刺入他另一隻腿,接着翻身滾落到一旁。
大山拔下他腿上的劍,往遠處一丢,朝着城門踉跄着走去,城牆之上密密麻麻的箭雨沖他而去,他身上紮滿了劍,卻仍然像一隻巨獸般慢慢挪動。
裴凝在一旁下令收箭,所有人默默看着他,城門前的士兵見他而來舉着刀劍向他,他看着遠處天空,密布的烏雲之中仿佛有了一絲光亮。
還差一點,隻差最後一點他們便可成功。
但他走不動了,眼前的細雨飄進他的眼眶,模糊視線,他轉身想再去尋什麼,卻重重倒在城門前,嘴角噙着黑色的血水。
軍醫上前探了他的鼻息,摸着他的脈:“将軍,人已經沒了,毒發身亡。”
“帶下去,搜索城中看可否還有且末奸細。”
此刻,帝姬帶人走至城外,聽得城裡的動靜,看着緊閉的城門,知計劃有變,便帶人先一步撤退:“走,回且末”。
侍衛騎馬追上,忍不住問道:“那軍長他們還在城内。”
帝姬:“他自己斷了後路,在緊要時刻破壞計劃,無需管他。”
她們一行還未走出幾裡,便碰到前來向她報信的侍衛:“帝姬,西宛知我朝境内無人防備,一怒之下,帶兵直取我國皇都,都城衆将士都被調去各處騷擾大夏邊境,一時趕回不急,城門已破,皇城失守了。”
“你說什麼?”帝姬高聲質問。
侍衛不敢多言,帝姬握緊手中缰繩:“西宛小賊,出爾反爾,現在集結兵馬,跟我殺回去。”
*
阿靜上前取了自己的劍,剛才的暴雨已然轉小,綿密的細雨落在她身上,她望向城外,公主到底在哪?
夏霁被泡在水中,隻露出一個腦袋,河水不斷沖刷着她,她不知自己是否還活着,隐約間聽到沈淮序的聲音,但他此時剛回北齊不久,又怎會在她身邊。
那場雨究竟下到了何時,城内的周邊城鎮的百姓是否已經轉移了呢?
“雨小了!”旁邊有人大喊,這一聲呼喊像絕望中的一束光,照亮了所有人,衆人艱難地擡起頭,頭頂的烏雲已慢慢消散,不似之前一樣濃密,落在他們臉上的綿密細雨輕柔地和他們打招呼。
大夥兒激動地振臂歡呼,他們挺過來了!
夏霁感受到手臂的晃動,她用力地擡起眼皮,一束微弱的陽光透過破碎雲層斑駁地灑在她臉上,為眼前的劫後重生鍍上了一層溫暖而神聖的光輝。
沈淮序的聲音從她面前傳來:“雨勢小了,先送大家上岸,其他将士同我再守一會。”
夏霁被身旁的侍衛架着扶上河岸,她擡頭去看,正對上沈淮序釋然的笑,他曾因恐懼和擔憂而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揚起的嘴角中滿懷對生命奇迹的感激,以及對面前人無盡的愛意。
百姓們上岸之後,不多時,阿靜和裴凝率軍趕至河邊,師爺見雨勢變小,帶了幾名衙役回城探看,正碰上裴凝一行,他們收整隊伍後急忙前來。
阿靜奔至夏霁身側:“公主,是屬下失職。”
夏霁隻搖搖頭,虛弱地說道:“你沒事便好。”
裴凝和沈淮序帶兵将城中所有可用的沙袋以及附近的石頭、木材都堵在堤壩四周,用以加固,随着雨勢變小,水位亦維持平穩。
城中且末的奸細被一舉拿下,将由裴凝帶回臨安進一步審問和調查。
夏霁在阿靜和沈淮序的攙扶下,随着衆人拖着疲憊的身子往浔陽城走,還未走至城中,遠處一片黑壓壓的人群向他們沖來。
及至眼前時,百姓們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眼眶中尚殘留着未幹的淚痕,但淚水不是絕望的象征,而是重生的喜悅和發自内心的感激。
他們大聲地呐喊、用力地鼓掌、盡情地擁抱身邊之人,歡迎他們歸來,他們一擁而上,把公主和随她一起的百姓高高舉起,“公主~公主~”的歡呼聲不絕于耳。
回城後,成衣鋪子婆婆脫下身上披風,給夏霁攏上,淚眼婆娑地撫着夏霁的手:“多勇敢的姑娘啊,難為你了,若不是你們,浔陽城隻怕早就沒了。”
大夥兒從各自家中搜尋來蔬果,在酒樓前面空地處,拿石磚搭了幾個竈台,費了很大功夫才點燃一些未濕的布匹、衣服,以身邊之人為友、以地為席,熱火朝天地吃了一頓飽飯。
不分國别、不分種族隻有重生的團聚和欣喜。
暮色沉沉,蒼穹如墨,天空依舊挂着幾朵殘留的烏雲,它們像疲憊的旅人緩緩遊走。偶爾透出一絲微弱的月光,斑駁地灑落在大地上,這光,雖不明亮,卻足以勾勒雨後的甯靜。
城牆之上,沈淮序同夏霁并肩而立,看着山河遼闊,萬裡延綿。
北望是家,南望亦是如此。
浔陽這方一片甯靜,西宛和且末卻厮殺得不可開交,西宛占領且末皇都,拿下且末五城,且末帝姬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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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平五年春,桃花灼灼映天紅。
夏明帝為表彰昭和公主夏霁舍身為民,護衛浔陽城有功,特開先例,賞遙城、浔陽、邺城三座城池給她,可享領地内一切權力。
大夏與北齊兩國君主為求邊疆安甯,百姓樂土,遂定此金玉良緣,大夏昭和公主夏霁同北齊端王沈淮序聯姻,永結兩國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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