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蔣月岚第一次見到薛憐心,就是在薛馮兩家在太守府門前搭台打擂的三天前。
那一日蔣月岚按慣例去陵陽城西郊的平安寺祈福,在平安寺門口看見了那輛挂着漆黑簾幕的馬車。
她一眼便認出這是屬于薛憐心的馬車,畢竟馬車上這漆黑的簾幕在陵陽城裡太過有名。
薛家孤女薛憐心,相傳她親娘早逝,薛遠山獨寵愛妾,從來也沒有盡到為人父的責任。薛遠山死後薛家被那位貌美的二夫人和其兄長掌控,家業幾乎被敗光。
雖然不會有人當着薛家的面說這些話,但是曾經風光無二的薛家淪落到如今半死不活的地步,當然會成為全陵陽城的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從小名為休養實為寄養的薛憐心帶着已經神志不清的薛家老夫人重回陵陽,還有一身玄色羅裙,一把漆黑絹傘,一輛挂着漆黑簾幕的馬車。薛憐心整個人都仿佛被黑色重重包裹,即使走在陽光下,也散發着令人不敢接近的寒意。
有人說她這是為死去的薛遠山披麻戴孝,但是薛家那位二夫人不肯,所以她才穿了一身黑色以作反抗。
也有人說她這是學了某種邪門歪道,回來薛家報仇。
沒人知道真相到底是什麼,隻是在看到有着漆黑簾幕的馬車,看到漆黑絹傘,還有看到那個穿着玄色羅裙的女人時會本能地退避三舍,甚至不敢與她有眼神交流。
甚至還有傳言跟薛家孤女扯上關系之後會惹禍上身,不得好死。
蔣月岚當然不會盲目相信這些傳言,所謂三人成虎,更不用說整個陵陽的百姓。如此一傳十,十傳百,當然會越來越離譜。
至少,薛家孤女是真,薛家老太太神志不清也是真。
隻是蔣月岚也不會主動跟薛憐心扯上關系,畢竟她們之間的人生,也沒有什麼交集。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直到她在平安寺門口見到了那輛挂着漆黑簾幕的馬車。
起初蔣月岚并沒有将這一切放在心上。
她不是那些跟風傳閑話的人,不會因為那些離譜的謠言就對薛憐心退避三舍。她也不覺得自己跟薛憐心能有什麼交集,不過是在祈求平安的時候剛好遇上了而已。
不過蔣月岚的随行侍女看起來着實是被流言吓到,一直心神不甯。蔣月岚隻好讓侍女在外等候,自己獨自一人進入平安寺祈福。
這平安寺,薛憐心拜得,她蔣月岚有何不能拜得?
直到薛憐心将大門緊閉,把她困在了佛堂裡。
看着薛憐心逐漸靠近,蔣月岚的心裡還是生出一絲恐懼。
眼前的人确實如傳言所說一般,一身玄色羅裙,臂挽淡紫披帛,足下赤紅繡鞋。明明該是仙姿玉貌,卻偏偏如同地獄修羅,令人望而生畏。
“民女薛憐心,見過太守千金蔣小姐。”薛憐心在蔣月岚身邊不遠不近的位置停下,對她施了一禮。
“我……我知道你是誰……你要幹什麼?”
薛憐心越是靠近,蔣月岚心中的那一絲恐懼就越是滋生擴大。她心底發涼,顧不得客套禮儀,隻想趕快離開這裡。
“既然如此,想必蔣小姐已經知道我薛家錦繡莊與馮家天衣坊即将搭台打擂之事。憐心今日就是想請蔣小姐做個見證,看一看馮家的下作手段。”
薛憐心說着擊掌三下,佛堂大門打開,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下人模樣的男人被推了進來。
男人踉跄着走了幾步,最後低着頭跪倒在兩人面前。
“把你做得事情再說一遍。”薛憐心語氣平緩,但是那下人卻控制不住地渾身發抖起來。
“小人陳茂,是薛家染坊的夥計。薛家舅老爺羅鴻飛讓我在染料裡動手腳,說事成之後重重有賞……”
“這麼說起來,這就是你薛家自己的事,跟馮家又有什麼關系?”蔣月岚不解。
“羅老爺說,隻要幫馮老闆拿下薛家,我就能跟他一起吃香喝辣,下半輩子都不用愁了……”下人嗫嚅着,渾身抖如篩糠。
“真的?”
“小人所言句句屬實,求大小姐開恩,求大小姐開恩……”下人嘴上求饒,不住向薛憐心磕頭。
薛憐心再次擊掌三下,一個身穿青碧衫裙的侍婢進來把下人帶走,而後再次關上了佛堂的大門。
“可即便如此,這也隻算是人證,沒有物證。再說這下人是你帶來的,也可能是你買通下人,聯合陷害馮老闆。”此時蔣月岚的理智已經戰勝恐懼,在她的腦海中占了上風。身為陵陽太守之女,這點斷案的基本常識她還是有的。
“那麼憐心便與小姐打個賭如何?”
薛憐心的話倒是令蔣月岚很是意外。
看起來如此冷硬的薛憐心,竟然會主動跟她打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