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薛憐心看着被衆人簇擁在最中間的那個人,隻覺得疑惑。
她曾經設想過很多次,如果能夠見到蕭鴻烨,自己該如何面對他。
“薛憐心”是不該認識蕭鴻烨的。
他是位高權重的太子,她是颠沛流離的孤女,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任何聯系。
在她的設想中,再次見到他的場景,該是在皇城中,在大殿上,在皇帝的面前。
她該是手中捧着魚皮衣,在低着頭等待皇帝詢問的時候,悄悄瞥一眼可能站在旁邊的他。
她該是因為這一眼,便在心中掀起狂風驟雨般的波瀾。
也許是對曾經的他的回憶,也許是對曾經的自己的不舍。
她該是壓下心裡翻湧的情緒,應對着接下來或生或死的決斷。
但她沒想過,她居然會提前見到他。
薛憐心來到清風樓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蕭鴻烨,而是站在人群中的段玉書。
雖然他故意做了僞裝,但是薛憐心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她看到段玉書舉止異常,神色有變。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她知道一定要阻止他,讓他快速離開。
薛憐心雙手捧着段玉書的臉頰的時候,親眼見到了他眼中的怨恨。
那是與她曾經在自己眼中見到過的相似的怨恨。
他們與其他人挨得太近,她隻能留給他一句無聲的“快走”。
直到她擋住他的身影,聽到身旁其他人的談話,她才發覺原來被簇擁着的人竟是她在夢中見過無數次的那個人。
蕭鴻烨。
辰國太子,蕭鴻烨。
眉清目秀,玉樹臨風,溫潤如玉,君子端方,這些詞用來形容他再合适不過。
蕭鴻烨一身密合色的長衫,衣襟上還有用金線繡成的蟠虺紋,舉手投足間光華流轉,更添幾分貴氣。
恍然間,薛憐心夢裡的那張臉與眼前的這張臉逐漸重疊,讓她覺得眼前的人看似近在咫尺,卻又似乎遠在天涯。
薛憐心的心中沒有她所想象的那種久别重逢的感動,反而是滋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疑惑。
她心目中所想象的他長大成人的模樣似乎與眼前這張臉有些不一樣。
但是到底哪裡不一樣,她也說不清楚。
而且她的心中并沒有如她所想象的那樣掀起狂風驟雨般的波瀾。
沒有什麼回憶,也沒有什麼不舍。
她隻是想知道,羅景明一介平民有什麼手眼通天的本領,居然能夠攀上貴為太子的蕭鴻烨?
薛憐心看到,蕭鴻烨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也跟自己看他的眼神一樣疑惑。
她不知道蕭鴻烨眼中的疑惑是因為她的衣着,又或是因為……
她的臉?
“表姐!”羅景明出聲打斷了蕭鴻烨和薛憐心二人的對視。
薛憐心從小便被送到外面,羅景明根本就沒有見過薛憐心,這次也算是他們二人第一次相見。
薛憐心派阿碧調查過羅景明,隻說他勤奮好學,溫和有禮。平日裡不是在書齋讀書,就是與同窗出遊,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
就如同羅景元在陵陽城裡的風評一樣。
既是如此,薛憐心便懂了羅景明是個什麼樣的人。
隻看他親兄弟羅景元的模樣便可。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
“原來薛姑娘是景明的表姐,難怪……”蕭鴻烨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薛憐心。
“難怪如何?”薛憐心也不懂自己為什麼要追問,隻是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話早已說了出口。
“難怪如此與衆不同。”蕭鴻烨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薛憐心也無意追問,便就此作罷。
“憐心便不阻各位飲宴雅興。”薛憐心說完便要離開,卻被蕭鴻烨叫住。
“薛姑娘,在下剛才多有得罪,敬姑娘一杯以作賠禮。”蕭鴻烨手中拿着兩個酒杯,說着便把其中一杯遞到薛憐心面前。
“憐心不善飲酒。”薛憐心冷淡回絕。
“蕭公子的酒你都不喝,你是不是活膩了!”羅鴻飛壓低聲音,在薛憐心耳邊氣急敗壞地說道。
薛憐心并不在乎羅鴻飛的話,隻看着蕭鴻烨。蕭鴻烨依舊維持着同樣的姿勢,也在看着薛憐心。
看着蕭鴻烨的眼神,薛憐心垂眸斂去眼中最後的一絲希冀,從蕭鴻烨手中拿過那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薛憐心把空了的酒杯放在桌子上,白瓷酒杯碰撞在木桌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她沒再看蕭鴻烨,而是直接走出了清風樓,上了一直等在清風樓門口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