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孟辰安。
是孟辰安說這玉佩是從他被燒毀的舊衣中尋得。
是孟辰安将玉佩系在他身上。
玉佩的來處出自孟辰安的口中。
玉佩的去處歸于孟辰安的手中。
無論如何,孟辰安與此事都脫不了幹系。
可是他的心底,卻總是隐約有一個聲音,讓他不要去想這件事。
也許是因為孟辰安為他親手縫制的衣服。
也許是因為孟辰安顧着他受傷的手臂為他穿上的衣袖。
也許是因為孟辰安身上因他而留下的疤痕。
也許是因為孟辰安在他面前使出的北落劍法。
也許是因為孟辰安喚他的那聲“鴻烨”……
孟辰安是他與過去人生的唯一鍊接,是他這兩段人生唯一的見證者。
段玉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傾注于孟辰安身上的感情到底是屬于“師父”,還是屬于“父親”。
他太久沒有做回蕭鴻烨,無論是從前的師徒之情還是父子之情,在他的記憶中都早已模糊。
如今他清晰記得的,隻有孟辰安喚他的那聲“鴻烨”,還有身上這件孟辰安親自為他穿上的衣服。
他像是一直在無盡的黑暗中踽踽獨行,望不到前路,亦失去了歸途。他一路在生死之間掙紮着走到今天,才終于見到了一點光明。
那點光明讓他确信,他所行之路并無差錯。
那點光明也讓他看到,他的所歸之處亦是有人相候。
在他這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的人生裡,有人一直在等他,從以前到現在,不曾改變。
正是因為他在黑暗中漂泊了太久,所以在看到那點光明時,他才會生出無盡的迷戀,甚至貪婪地不想再放手。
那點光明便是孟辰安。
這世上在等他回家的人,隻有孟辰安。
所以段玉書不願去懷疑孟辰安,哪怕孟辰安身上有着他自己都覺得可疑的地方。
可是韓洌的話讓他知道,他不能再自欺欺人。
韓洌什麼也沒做,隻是看着段玉書。
韓洌的眼中沒有憤怒,沒有氣惱,沒有責怪,隻是冷靜地看着他。
然而就是這個眼神,讓段玉書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如今他已經不是自己獨自一人走在這條路上,他的身邊還有韓洌。
當韓洌向他坦誠過去,當韓洌說出“我是你的替身”之時,他才知道他們的命運早已經交織在了一起。
他們都要去往同一個地方,他們都要奪回同一個東西。
那便是他們真正的未來。
這是獨屬于他一人的當局者迷,也是獨屬于韓洌一人的旁觀者清。
與段玉書不同,韓洌從一開始就在懷疑孟辰安。
段玉書被那份他自己都分辨不清到底是師徒之情還是父子之情的感情所迷惑,可這兩種感情韓洌都沒有。
或者說,這兩種感情他或許都曾經有過,到最後卻偏偏被那個他視為“師父”亦視為“父親”的人親手毀掉。
他至今仍然不知道那人的模樣,他的記憶裡隻有那件繡有飛鷹圖騰的黑衣,還有那張金色的飛鷹面具。
是那人親手選中自己,也是那人親自舍棄自己。
是那人親自教導自己,也是那人親手毀滅自己。
他已經死過三次,再不會對師徒之情和父子之情抱有任何幻想。
所以,當段玉書被孟辰安的那聲“鴻烨”感動之時,韓洌隻是沉默着冷眼旁觀這一切。
——“原來你長大之後,是這個模樣……”
——“親自教導疼惜過的學生,我當然不會認錯……”
他也曾被那人期待着長大。
他也曾被那人親自教導疼惜。
可最後,曾經的一切都是虛假的騙局。
這些在段玉書聽來無比動容的話,完全不能觸動韓洌分毫,甚至讓他覺得孟辰安是故意說出這些話籠絡段玉書的心。
韓洌一直很在意孟辰安為什麼能第一時間認出段玉書,然而孟辰安給出的這含糊不清的理由,他一個字都不信。
也許過去的蕭鴻烨與段玉書可能有所相似,但是如今的蕭鴻烨和段玉書并不相同。
更何況太子府大火之時段玉書已經七歲,年歲已長的他并不是懵懂幼童,不可能所有人都認不出大火之後換了個人。
即便是太子府中的人全部死在那場大火裡,那麼至少這世上有一人必定能辨認蕭鴻烨的真假。
那便是辰國皇帝,蕭鴻烨的親生父親,蕭延光。
就連蕭延光都沒有認出如今的蕭鴻烨是冒牌貨,隻是教導過段玉書幾夜劍法的孟辰安又憑什麼能夠一眼便認出如今的段玉書?
孟辰安對段玉書越是殷勤照顧,韓洌就越是覺得無比可疑。
“也許他才是一切的幕後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