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層雲慢慢聚集,隐隐有雷電在雲間翻滾。
李真真第一次見雪天下暴雨,可能修真界的天氣就是這麼獨特。
兩人鑽進船棚裡。
公子随意道:“在下觀姑娘方才下坡時,腿腳似有不便,無方城天寒地凍,不利腿疾,恰好在下認識一個醫修,一手修骨之術出神入化,若姑娘願意,我可将他接來,為姑娘看診。”
李真真下崖時根本沒注意到這個男的,但對他竟觀察得如此細緻入微,也并不覺得驚訝。
往往是身份愈高的人,做事愈細緻周到,甚至更加善良——因為他們天生擁有太多,已經無需争蠅頭小利,也無需用小事拿捏人。
不像底層人,為争半斤米,也得賣兒賣女,拿命來搏,那當然顯得刻薄。
但李真真一直在屏息等系統發出脫離劇情點的警告,心思壓根不在這。
隔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對面的公子還在等她回複。
“不必。”她想了想,說了今天最長的一句話:“我沒有錢看病,而且剛才你出的五兩黃金,我隻能還你一兩。”
她補充了一句:“白銀。”
這一兩還是她剛來這裡,去鎮上置辦物資時,從系統給的錢裡咬牙省下來的。
本來出一次海半兩銀子也夠了,但這個男的一出手就是五兩黃金,嚴重破壞了市場秩序。
“姑娘不必還我,一點小錢,不值得被姑娘記挂。”
此時暮色四合,天色漸暗,他指尖握着泛黃的杯身,将手裡擦幹淨的杯子放在李真真面前。
氤氲的霧氣疏淡了他溫潤的眉眼,他慢慢道:“在下沈清塵,還不知道姑娘怎麼稱呼?”
李真真微頓,大腦飛快搜索。
原著裡沒有這個名字,看來也是個路人甲。
“我姓何。”李真真面不改色:“何翠花。”
“……”
就在這時,一陣大浪忽然打來,船劇烈地颠簸了一下。
李真真手疾眼快地扶住了船舷。
一道閃電蓦地劈開雲層,将漆黑的海面映照得如同白晝。
李真真猝然回頭,船尾原本蓋着蓑衣的地方,随着家什被碰散,露出兩具屍身。
一具完好,一具隻剩一半。
隻剩一半的是個孩子,像過年的豬從中間剖開。
另一具屍體是個年輕女子,裙擺被撕裂,手臂畸形歪曲,被折斷也沒有松開懷中的孩子。
轟隆的電光從屍體青白的面孔上滾過,暴雨終于下了下來。
李真真發誓她真的是随便等的一個船夫,誰能想到還能出這樣的變故。
方才船夫提及隔壁村逃了一個女的并一個小的……這一母一子,正好對上。
李真真不動聲色地脫下外套,抽出一根布條繞在手腕。
沈清塵也站了起來,護在李真真前面。
“你殺的人?”他語氣極淡。
“……啊對對對,我殺的人,這世道本就強吃弱,這娘們要犯到我手裡,隻怪她命不好,我殺她有什麼錯?”
船夫見事迹敗露,梗着脖子,忽然指李真真:“要我說,都怪這個婆娘。”
李真真匪夷所思:“你殺的人,卻怪我?”
“剛才難道不是你在催催催,催魂似的,你要是讓我收拾下船,不是啥事沒有,你不會看到死人,我不用晚上上工……現在我大晚上還得再殺你們兩個,我不累的?”
船夫的語氣聽起來是真的很煩,像一個已經不想加班的人突然又被上司塞了一個PPT。
李真真對這種煩躁感同身受。
被發現這樣的事,這兩人已經留不得。
而且他殺了這麼多女的,哪個死前不是哭天喊地求着他放過,女人就該比男人弱,眼前這個婆娘憑什麼一個害怕的眼神都沒有。
船夫吐了口唾沫,一拳朝他們打來。
沈清塵雖想護着她,但眼看拳風已經襲到他門面,他也不知道閃。
李真真反手将他推到一邊。
船夫一拳落空,“唉”了一聲,愁眉苦臉地又砸了一拳過來,李真真偏頭躲過。
船在風浪裡搖搖晃晃,兩人翻滾間撞倒了船上的榈棚。
船夫死死扼住李真真的脖子,臉上露出痛苦又猙獰的神色。
那猙獰就像是從他淳樸面容中長出的毒刺,他想拔除它,又不得不依賴這毒刺生存。
“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恨就恨那些修士,是他們把這世道變成這樣……”
“你雖然被我殺了,一碼歸一碼,咱倆買賣在前,我殺你在後,你的黃金還是我的——”
話音未落,一片極薄的銀色薄片順着他肌肉和骨骼的間隙,準确無誤地劃入他的動脈。
鮮血從船夫喉嚨裡噴射出來。
沈清塵剛擡起頭,就看到這一幕。
千萬條雨絲如線滾落,血液混着雨水從李真真側臉滑落進她的鬓發。
他瞳孔微微放大。
心跳在這一刻漏了一拍。
船夫不可置信地瞪着李真真,喉嚨裡發出“嗬嗬”聲。
李真真倒數着他斷氣的秒數。
下一刻,船夫的眼神卻突然開始渙散。
他眼底被殺身亡的恨意消失了,變成了一種茫然的、空白的呆滞。
“無方城,我要去無方城……”
他喃喃道,氣管上插-着一片方便面調料包,似乎已經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茫茫大雨裡隻重複着一個指令:“去無方城,把屍體……獻給教主。”
李真真:“?”
說完這兩句莫名其妙的話,船夫搖搖晃晃地站起。
沒走兩步,倒在船舷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