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家大哥拖着斷手,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喜在島主手下能人衆多,随便找個修士,便能恢複他的手臂,重續他的修仙之途。
可他又覺得心中分外不是滋味。
甚至有些恨當初翁珍珍為何不嫁葛六。
明明他才是修士預言的天之驕子,如果她乖乖嫁給葛六,那他就既能順利湊足去修真界第二大門派慈德府的路費,又能繼續被父母捧着、被村裡人敬着,做他們誠惶誠恐捧在手裡的人中之龍。
如今翁珍珍攀上島主,倒顯得他這個大哥黯淡了許多。
他妹妹怎會變得如此自私不講道理。
她難道就不能為家裡退讓一步嗎。
為何非要事事壓他一頭,一點都不為家裡、不為他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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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
鬼面死侍的畫師,終于畫出了那個斬殺他們三十九名弟兄的殺手真實樣貌。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殺手既不魁梧,也不兇狠——竟是個長得不男不女的男人。
餘下的鬼面死侍,很快鎖定了這個不男不女的殺手現在的住址。
他們這次絕不會再辱使命,拼死也要把這個殺手帶回來,交給绮煙真人造他個九九八十一次爐鼎,否則難消他們心頭之恨。
就這樣,渺疾宮兩隊人馬,從兩個不同的地方出發,浩浩蕩蕩,同時奔赴鳳起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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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真真體力透支太過,用不了縮地成寸,隻能徒步回鳳起山。
到家時已經是深夜。
山間萬籁無聲。
燈汐枝慢慢睜開眼。
李真真一身血迹地推開門。
擡頭就看到男主坐在昏暗繁雜的雪中小屋裡,像白芍藥那樣無瑕,又像玉壁一樣不識人間煙火。
烏發披散,清冷高華。
饒是李真真疲憊至極,也覺得眼前一亮,有種蓬荜生輝之感。
男主瘋歸瘋,美是真的美。
她終于有點理解,那些第一區的男人女人,為什麼喜歡在家裡養漂亮的金絲雀了。
對金絲雀雖不公,但對她的眼睛好啊。
“怎麼弄得一身血,你去把無患島滅了?”
見她整個人和從血池裡撈出來似的,美人緩緩起身,及地的衣裾曳過窗縫裡飄進的落雪。
燈汐枝走到她面前,剛想擡起她的下巴,察看她臉上的傷口,便在她身上聞到了陌生男子的氣息。
不是普通接觸或交手就能纏上的程度。
是抱了很久才能留下的味道。
燈汐枝漫不經心地盯了她一會兒,忽然松開手,語氣清冷:“沒用的東西,小小島國,随手滅就滅了,何至于受這麼多傷。”
李真真:“……”蓬荜生輝之感消失了。
她現在隻剩下和前大佬溝通不了的無力感。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仿佛驟起的暴雨,密集而急促,由遠及近,齊步踏來。
燈汐枝也聽到了。
李真真塞上竹筒蓋子,将竹筒重新放回懷裡,側耳傾聽了片刻。
然後發現她聽的,一直是自己因失血過多導緻的耳鳴聲。
李真真拍了拍耳朵:“……你能聽出有幾撥人嗎?”
“兩撥。”燈汐枝坐回火堆邊,取下火上懸挂的隐隐沸騰的銅壺:“左側上山的一撥,一百三十五人,右邊上山的,兩百一十八人。
“其中九人内力不足,吐納氣短,十二人身受重傷,腳步虛浮。”
李真真:“……”
前大佬,不愧是前大佬。
這就是天生仙體嗎?
哪怕仙骨盡失,不能修煉,但是五感仍然遠強于凡人,甚至遠強于修士。
那腳步聲越來越響,像是故意示威似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地面上敲響戰鼓,震耳欲聾。
這麼晚了,還會有什麼人。
李真真拔出殺豬刀,走到門邊。
推門而出前,她忽然想起什麼,回頭道:“是我對頭還是你對頭?你要不要避一避?”
“不必。”
燈汐枝修長的手指搭在缺了一角的茶碗上。
清透雪光下,土階茅屋,青堂瓦舍,他卻連指尖都在泠泠地發着光。
“我的對手已經死了。”
言下之意,就是這普天之下他已經沒有對手了。
李真真點點頭,欣慰地發現自己已經麻木了。
漫天燈火猶如夜間流動的螢蟲,漫向這山裡唯一的木屋。
馬匹步聲停止,李真真推開門,便被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劍指住咽喉。
面前的百人,均身着黑衣,頭戴鬼面,不是鬼面死侍是誰。
領頭的死侍坐着高頭大馬,手持黑色長劍,看李真真的眼神,猶如看一個死人。
“翁珍珍,你殺我麾下侍衛三十九人,血債當血償,今日我必将你擒拿回去,給绮煙真人做爐鼎,你若乖乖束手就擒,還能少受些罪。”
李真真正想說什麼。
就聽見另一隊人浩浩蕩蕩而來的馬蹄音。
哪怕是在黑燈瞎火的大山裡,也能老遠看見這些侍衛,全都身着火紅火紅的喜服。
還沒等來到近前,穿得火紅火紅的領頭人便高聲喊道:
“我乃鶴衣衛迎親使,鬼主親下敕令,東島鳳起鎮翁珍珍,淑性茂質,溫良恭儉,德榮兼備,婉婉有儀,堪為島主之妻,特命我等前來接翁姑娘,入主渺疾宮——?”
他話音未落,就看見了李真真面前的黑衣人。
火紅隊和黑衣隊在李真真的院落前狹路相逢。
兩隊人面面相觑。
彼此都對這個狀況感到匪夷所思。
火紅隊莫名其妙:“我等奉島主之命來迎島主夫人……你等前來做什麼?”
黑衣隊比他們更莫名其妙:“我等也是奉島主之命來抓爐鼎……你們又來做什麼?”
李真真:“……”
燈汐枝:“……”
火紅隊:“……”
黑衣隊:“……”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山風吹過。
尴尬在沉默中蔓延,或在沉默中爆發。
有的人活着,但是他們已經死了。
一時間,院子前靜得隻剩下枯葉飄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