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溪想離開這是非之地,又念着事未做完,反手将竹筒往後一遞:“送你的,接着。”
祁瑤下身仍泡在水中,此時正幸災樂禍地偷笑,這人可真有趣,都是女人,何以見了她這般慌張害羞。
她有意再逗逗這人,故意不伸手去接,就着傅溪的手揭開竹蓋,卻見點點螢火從中飛湧而出,螢光照亮了她臉上的恐懼,她驚呼一聲,腳下一滑,往後跌落水中。
傅溪聞聲而動去扶祁瑤,恰巧被水花濺了一身,輕薄的衣擺濕答答滴着水。
不等祁瑤生氣指責,她先一步拽住了祁瑤的手腕,将她拉至近前,不解追問:“你不喜歡螢火蟲?”
汪泉在牆上寫筆記時,從未想過會有闖入者,關于祁瑤的一切,他沒有任何撒謊的必要。
那麼撒謊的隻能是祁瑤。
“誰同你說我喜歡螢火蟲?”祁瑤瞪大眼睛,福臨心至有了答案。
她從不喜歡這種微弱之光的惡心蟲子,她喜歡的,隻是那個會把她随口說的一句玩笑話當真,捕了一夜螢火隻為博她一笑的傻子罷了。
她笑靥如花,漫不經心撥弄着水上漂浮着的花瓣,恍若在聊一個無關緊要之人,語氣輕慢:“讓我猜一猜,是他同你說的。”
“好歹曾經朝夕相處過,你都不過問汪泉一句嗎?”傅溪受不了她這副輕佻的模樣,終是忍不住替汪泉鳴不平。
祁瑤愣了一下,笑容消失,情緒驟然失控,語氣似怨似恨:“他說過不會再讓人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他說過他會護我們母子周全,他還說過會帶我們逃去天涯海角,可到最後,還不是不辭而别抛我棄我。這樣的人,我隻當他死了,否則但凡他還有一口氣在,都該哭着爬着來見我。”
說到最後,祁瑤别過臉去,眼尾泛紅。
傅溪有口難言,她想告訴祁瑤汪泉沒有違背曾經的誓言,更沒有抛棄他們母子,甚至不要命地策劃出一場跨時空逃亡,可惜還未及實施就已胎死腹中。
也正是因此,她才猶豫是否如實相告,人力注定無法改變的定局,若是叫祁瑤知道又如何,隻是徒增了一個傷心人而已。
回房已是深夜,傅溪沐浴洗漱完,卸去一切僞裝躺在床榻上,思緒萬千浮上心頭,聽着窗外蟲鳴如何也無法入睡。
她取了件外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光着腳踏着月華出門,倚着欄杆痛痛快快吸了半根煙,滿腔煩悶才稍稍得以釋放。
她一直以為祁瑤入秦後早忘了汪泉,但看今日情形,汪泉沒有真心錯付,遠比她幸運。
她這般想着入神,忽聽到身後熟悉的聲音喚她:“……先生。”
那少年穿着深衣,提燈立在長廊,長發未同平日一闆一眼束起,如深瀑垂在肩上,少了平日束發的莊重威儀,愈發顯得五官濃豔,如同鬼魅。
她緩慢眨了眨眼,一時竟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恐高聲驚到他,輕輕應聲:“嗯。”
此聲一出,二人皆是一怔。
即使隻是很短的音節,也能分辨出女聲的清冷低柔。
傅溪慌忙回過頭,緊張之餘猛吸了一口煙,嗆人的煙草味與柔和的桂花味道中和,别有一番滋味。
秦政望着她的背影,看出她躲避的意思,提燈的手一緊。
深夜時分,孤男寡女,非禮勿視,君子應當識趣離開。
他明白這些道理,卻也破例違背多次了。他熄滅了燈,任暗夜吞噬掉二人,如此也不算逾矩,他一步一步走向她,步履緩緩,卻又無比堅定。
“先生為何深夜在此?”
傅溪一時大意,隻道夜半不會撞到旁人,并未做任何僞裝,若此時再出聲,必然在他面前暴露女扮男裝的身份。
她可不能再被他揪住錯處,半個字也不能吐,隻能裝聾作啞,期待秦政早點離開。
“先生不說話,莫不是特意在等我。不回答便是默認了。”
傅溪無法辯解,隻能擡眼瞪着他,這小古人又在胡說八道,此地離她的房間不遠,這話該她問他才對!
秦政方才才第一次聽見真實的她,可惜那一應聲太輕,并未聽得真切,問這話也不是想要答案,而是想誘她出聲。
他還待給她挖坑,卻望見她帶着怒意的雙眸,盛滿搖曳星河,勾得人沉溺其中,看得人心軟,竟舍不得再激她開口了。
他突然清醒直其身,一手握拳掩嘴輕咳,盡力掩蓋自己的失态,一手指着她手中半燃的細棍狀物:“這是何物?”
傅溪澀然不語,背過身去,兀自加快了吸煙的動作,隻想盡早脫身離開。
秦政卻坐下不走了,盯着她不放,眼中滿是譴責,竟是耍起賴來。
傅溪吸煙的頻率不高,僅存的一盒還是從研究員那裡順來的,一兩年下來一盒煙都未抽完。
她叼着煙,看了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秦政一眼,又摸了摸隻剩下孤零零一根煙的煙盒,離回去補充物資還有好個幾月,這一根若是沒了,接下的日子可就難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