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從十年前仙師隐世,賀二當家,一切都變了。
齊章從往昔中回過神來,與吳佥事并肩行走在遮天蔽日竹林中,方才那一番言談之後,吳佥事行走速度已慢下來許多。
齊章想及在院落屋外見到的青衣婢子,又開口問道:“吳佥事,我半月在外,今日回來見小主子身邊似乎來了個新人?”
吳佥事跛足,行走快時不明顯,慢下來卻一瘸一拐。
他聞言瞥了眼齊章:“見過了?堂主覺得那婢子如何?”
齊章心頭浮上那婢子眼角下熟悉的淚痣,心悶道:“像個人。”
吳佥事望向前方幽深竹林,緩緩開口道:“賀當家布局十年,他的手段你我皆知,如今收網在即,大計有望,他自然投其所好。且看南迩春來那間院落的布置,饒是數十萬金砸進去,賀當家可駁過主子心意一回?”
他側首瞥向齊章,見她素淨一張臉聽罷愈發蒼白,歎口氣又道:“主子喜歡什麼,賀當家便奉上什麼。堂主既然說像個人,那便是主子心尖上的人。”
雖說心中已隐約猜到答案,可得以印證時還是不免心驚至漏了一拍。
她按下眉梢處不受控制的顫動:“是賀二的主意?”
吳佥事顧左右而言他:“主子年歲大了,性子也乖戾,堂主在時還能約束一二,可偏偏如今堂主中了榜,也不能時時在旁看着。堂主不知道,前幾日主子又鬧了性,不知從哪裡尋了把利器,将一枚金錠刻成一塊塊吞下去,還好這青衣婢子及時發現又在旁勸說幾句,這幾日才好些。”
“吞金?!”齊章驚呼,“他瘋了不成?你可知為何?”
吳佥事斂了眉眼:“堂主不是被南王扣了幾日?”
幾日前……
她因都督府女屍案死了兩個證人被紀黨參了一本,重安帝将她押在廷内幾日,之後也未有什麼重懲,隻是恩封因此耽擱下來。
那幾日在宮中,她遞不出消息……
話說到這份上,不用過分直白,齊章自然也明白其中含義。
驟然得知此事,齊章現下隻覺氣血翻湧,跟着吳佥事行走頭重腳輕,一時覺得眼前竹林都有了重影。
吳佥事瞥眼見她面色蒼白搖搖欲墜,終是忍不住擡手扶了一把寬袖,沉聲道:“堂主,轉個彎便到了,先停下定定神吧。”
齊章扶住他手,彎身喘了幾口粗氣:“多謝吳佥事體恤。”
吳佥事:“十幾年前,初見堂主時,堂主還跟随在齊尚書身邊,堂主的周歲禮宴奴婢還曾随當時還是東宮的先帝爺一起去看過。想當初南周滿朝文武,唯有齊尚書一人最得先帝心。”
齊章氣息漸穩,隻是眸光黯淡:“……積年舊事,又翻出來講?”
吳佥事見她面色和緩,便放開了手,向前踱幾步:“當年你那兩位哥哥——齊朔與齊明,也是個中翹楚,放眼滿朝公卿貴族家的公子,沒有哪個比他二人更出色的。若是先帝爺還在,也該是委以重任,位極人臣,你齊家世代簪纓,齊尚書後繼有人。”
“别說了……”
“你也不必一介女兒身,如今扮成男子來到人前……”
“别說了……”
吳佥事瞥一眼身後的齊章,隻見她素白一張臉毫無血色,肩頸纖細,卻因瘦弱肩頭爬滿齊家三族幾百條人命此時顫抖到無法自已。
他看着長大的姑娘,怎會一點溫情都沒有?
饒是心頭酸澀泛起,念及先帝,下一句也不得不戳她最痛處。
“這些年賀當家散了不知多少金銀打聽你那兩位哥哥下落,隻聽說你二哥齊明進了教坊司,做了樂戶,成了戲子供人取樂,後遇一富商行事陰鸷,生生給……你大哥齊朔則……唔……”
吳佥事話還未說完,便見一抹藍光眼前一晃。
齊章起身一腳踢在他心口上。
他本就如風中殘燭,這些年不過吊着一口氣等着看南王下場,哪裡禁受的住這一擊?
一口心頭血濺在她單薄長衫下擺。
晚波藍浸着赤紅,宛若此刻天邊夕照染雲霞。
“吳佥事,不必用話激我。”
“血海深仇,齊章十三年來日日不敢忘。”
“你好好活着,我也好好活着。我與吳佥事一起活到北周朱樓傾覆,蕭止金死的那天。”
“吳佥事,你說這樣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