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裡一時靜默。
忽然有個婦人掙紮着起身扒着地窖口的縫隙看出去,恻然就落下淚。
男孩的母親拽回她,握着她的手,把一旁人懷中的嬰孩放在她懷裡。
“梨花他娘,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看了也心痛。”
“你還有個兒子,希望還在。我們這樣,日子還是得過,啊。”
婦人的淚與鼻涕糊作一團,她抱緊了襁褓裡的兒子,靠着牆壁滑落,她無聲地嘶吼,漏出兩聲哀哀的細語。
“可那是我的梨花啊。”
“我的小梨花…”
桑玉夕看着這婦人。
她抱着裹着粗布的劍坐在角落裡,周圍的衆生百态看的分明。
在兩個女人談話的時候,男孩又爬上了窖口。
“娘。”
“胡蠻子在撕梨花姐姐的衣服。”
婦人轉頭扯下男孩,把他抱在懷裡,卻是說什麼也不再讓他看了。
“這是你們這常有的事?”
桑玉夕聽見了外面女孩愈大的哭聲,破碎的嗓音裡哀求和尖叫難以分開。
她皺着眉,坐在她身側的村長恭敬的壓低聲音。
“是,是。我們這靠近邊境,做生意的東轱和新羅也都從這過,經常有扮成商隊混進來的胡人,有些是做生意的,有些是來搶東西的。”
“那商隊嘛,不走長橫關,他們翻山,從北關那頭來。”
“北關那頭,都漏成篩子了,有些活不下去的胡蠻子,也從北關進,又不敢進州裡頭嘛,就繞着山底下,搶東西。”
“一波一波的,有時候兩三個人,有時候四五個人,一群人。”
桑玉夕愣住了。
“這裡是大煜,父…天子的腳下,他們,他們…?!”
村長年紀看上去很大了,知天命的年紀。
他撫着胡須沒有向面前這個軍隊帶來的貴女小姐訴說他們的苦難。
她做不了什麼。她的皮膚那麼白,比太陽月亮還要晃眼。她的手沒有下過地,但耳朵上的玉墜子抵過他們三五年的收成。
她甚至不曾聽聞這片地上還有這樣的苦痛。
而地窖外頭,比她年齡還小的梨花卻在被胡蠻子侮辱。
貴人幫不了他們什麼,糧食、金銀,都會被胡蠻子搶走。他們大發善心修建房屋,換來的卻是胡蠻子在新房子裡頭侮辱村裡的女人。
地裡的糧食會被馬蹄踩壞,幹渴的土裡也打不出一口像樣的井。
“你們不反抗嗎?就這麼任由他們?”
外面的女孩哭的桑玉夕有些揪心。
“她還那麼小!”
“怎麼救呢?”
村長搖了搖頭,看向抱着嬰孩的梨花母親。
“梨花她媽的男人就是在之前胡蠻子來的時候被弄死了。”
“那次來的胡蠻子隻有三個人,沒騎馬,帶着刀。村裡頭的男人也是有火氣的,大柱子和王二還有老狗家的大兒子,拿着柴刀就去和胡蠻子打。”
“喏,三個男人都沒了,另兩個都沒成家。就大柱子,留下梨花她媽和梨花,那時候小兒子還在梨花她媽肚子裡,寡母帶着兩個娃娃。”
“打不過的。”
村裡的人大都瘦弱。
桑玉夕這才像是突然發現,其實無關男女老少,這個村裡的人看上去就是一把風吹就散的骨頭。骨頭上墜着幾兩肉,面色蠟黃。
她幾天前才被哥哥留在這個小村子裡,也并不同這些人一起吃用。
桑珏留了兩個人在她身邊照顧起居,又留下了些東西。是故她也就是借住幾日,村裡挪了間屋子給她,她也并不怎麼出門。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村裡的所有人,也是第一次知道這有個叫梨花的女孩。
她不信父皇的治理下還有這樣的地方。
卻不由得她信與不信。
這群人,他們連飯都吃不飽,該怎麼去和草原上跑馬的蠻子打鬥?
外面的梨花還在哭,但是已經哭的很小聲。
那些反抗并不奏效,匈奴散騎的呼吸都很沉悶,在縫隙看不到的地方,那個女孩赤裸裸的躺在泥土小路上。
懷中的劍硌住她的手,她感到腕骨與十指一齊發痛。
她在那個雨夜裡受了太重的傷,也沒有人對她寄予厚望。
可是她想起項伯臻說的話:“你可以做的更多。”
她有一瞬間那麼恨,恨她是個女子,不能站在兄長身邊,陣前沖殺。
可是,可是。
可是最終她想,我是一個公主,我是父皇的女兒,這裡是父皇的土地。
未來還會屬于她的兄長。
我能做些什麼,我應該要做些什麼。
她站起身,對身後的兩個留下來照顧她士兵說
“你們,随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