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這位太子如今是位怎樣的主,但想到去接人的那位“僚先生”,他則更為頭痛。
别人不知道這人來頭,他卻知道。
“來人,備馬!”
小厮探出頭,“太爺,水還要嗎?”
“要你爺個蛋!把馬牽出來,太子還有多久到?”
“這,這咱也不知道啊?不過僚先生都去了,應是不太久了。”
他沒得個準信,索性就要出門。
剛站了起身,就聽到門外傳來各樣聲音,轉過院裡挂曬着幹貨的晾架,迎面走來一行人。
他看見僚先生站在為首那人身側說些什麼。
那是個蘭章玉制的少年郎,一身月白素衣,半披甲胄,亦不掩其氣質卓然。
眉眼不知是否天生帶笑,端的是溫文爾雅。
瞧着倒是個好脾氣的。
而那少年郎另一側,站着的人雖說不似當年,卻分外好認。
爺父孫三代猛将,婆媳女七人巾帼。
将中豪門項氏,這一代的嫡長子。八歲飽讀兵書,十三領兵,十五便能和匈奴将領陣前對壘,十七歲随祖父擊退匈奴人,斬下上一任匈奴王阿赫熱頭顱,人送外号擎海蛟。
是個天生天賜的将才。
他與項伯臻對視。
站在對面的僚先生見此便開口,“這位便是我方才提到的,咱們迎關郡的郡守,方嶺,方萬川。”
方嶺躬身,道:“方嶺見過太子殿下。”
桑珏颔首,項伯臻摘下臂甲,伸手上前一步,扶他起身。
“項氏項伯臻,字臻彥。萬川兄盡可叫我項臻彥,久仰大名了。”
方嶺回握。
兩人來往間,桑珏也在打量此人。
方嶺看上去比項伯臻更大一些,面無表情。
他不像大部分官員,見到自己時,或谄媚,或惶然,或熱切。無論如何,衆生百态也是要有個面孔。
可方嶺的平靜卻不是僞裝,他是由衷的感到無關的漠然。
反倒是對項伯臻的态度尚還要更加懇切些。
從項伯臻事先找來的履曆看來,此人算得龔老半個學生。
半生坎坷,在遇到龔不凡時方才戛然而止。
由此看來,龔老對其有伯樂之恩。
若知長橫關有難,他萬沒有不馳援之理。
“臻彥。”
桑珏喚了一聲,項伯臻自然懂他意思,屏退四周閑雜人等,三人上步至廳室。
“方郡守,不必多想,此事與你無關,隻是孤有些話要問問你。”
“您請。”
方嶺仍然很平靜,他恭順的微低着頭,眼神沒有落點。
桑珏微眯眼。
“方郡守,我便開門見山了。”
“你知道,我此行目的乃查清雲州牧時厲光自焚一事,但實際其實還有一案并查。”
“長橫關一役,你可知曉?”
方嶺擡眼,目光終于落在桑珏身上,唇齒嗫動,眉頭皺起,最終卻隻應:“是。”
得他應答,桑珏和藹一笑。
“放心,孤沒有追查雲州這邊各府為何不發援兵之意。”
“因附近戍州水患,雲州軍十之八九趕往支援,州内空空,無人可用,此并不為你們過錯。”
“但作為雲州統帥,龔不凡不坐鎮雲州,反倒常年駐守長橫關,幾乎對雲州下轄各府不聞不問,此為失職之舉。”
“若長橫關破,則州中無人可用的雲州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若雲州淪陷,龔不凡之過将萬死難消,故将其革職,随黑雲騎押送回京,以作查看。”
“孤來便是為了理清龔不凡上任雲州統帥數年間,一意孤行,如此失職之行為還有多少,才好一并論處,為雲州各府,找回個公道。”
靜。
桑珏說完這段話後,便無人應答。
方嶺的額頭細密的滲出汗珠,他好像不善應對這樣的境況,縱然急火攻心,卻反倒什麼也說不上來。
忽然方嶺起身,跪在桑珏跟前。
“龔帥不是,他未曾失職!”
“坐鎮長橫關是因無長橫關便無雲州,龔帥知何處險要,才要以身為盾,護雲州安甯。”
“不聞不問…不是不問!是雲州牧,是時厲光!”
“雲州下轄各府早非鐵闆一塊,自時厲光上任,濫用職權,賣官渎職,其擁護者對龔帥陽奉陰違,對散布在各府的龔家将皆是打壓。”
“但匈奴屢屢犯邊,龔帥實在抽不開身,若不是長橫關有龔家父子一心對敵,雲州早已失陷!”
“殿下明查!”
桑珏沒有說話。
他看見方嶺的雙目赤紅,忽的擡起頭來。
“派去支援水患的将士,皆是當年随龔老出生入死的兒郎!時黨沒有一人離開雲州!”
“是他們,他們截斷消息!”
“若非殿下書信,我至今任不知匈奴人進犯長橫關!”
方嶺嘔出血,滿身沒洗淨的黑灰裡,赤紅都不那麼亮眼。
“龔帥一生為國,他年紀大了,不該!”
“求殿下明查。若果真有失職之過,龔帥對某有知遇之恩,我願代龔帥領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