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戚環有一個秘密。
事關着聚财樓的發家,以及東行會。
這是一個說出來就會斷頭的密辛,沒有半點轉圜,他把這個秘密藏了十數年,也承認因一時的貪念上了賊船。
當他伏在桑珏的腳邊哭的聲淚俱下的時候,卻是望着太子珏的鞋面,心裡盤算着這位年紀不大的殿下,心中會有幾分動容。
桑珏的腳動了動,戚環沒敢擡頭。
他聽見少年郎事至如今都如同沒有脾氣般清俊的聲音,帶着幾分疑惑
“東行會勢力竟就如此之大?竊取軍饷,倒賣軍資,大煜律法明文寫定,凡事沾上這些便是殺頭的罪行,他們就果真一點不畏?”
戚環心中有幾分糊弄過去的得意,他心想自己果真想的不錯,這些貴人,人上之人。抛開那位打江山的皇帝不談,金銀環繞長出來的這位小殿下可不會把這些放在心上。
他聽不出桑珏的半分怒火。
軍饷與軍資,連這天下百姓的生計,在貴人的眼中想來都不過是撥出的數,指縫中漏出的沙。
他于是肅正了态度,不再嗚嗚咽咽。隻是伏在桑珏的腳面上,帶着些十拿九穩的意思
“上下串通勾連,官官相護,沆瀣一氣,自然無所畏懼。”
他膝行兩步,“殿下,小民實屬迫不得已,家中父輩也是迫于無奈,東行會在東六州聲勢浩大,如頂上天。小民家中世代商戶,受東行會壓迫頗深。為其運送這些…這些,都是無可奈何。”
桑珏的食指敲在桌面上。
項伯臻會意,一腳将跪伏的戚環踹了出去。
戚環吃痛,在地上滾了兩圈,他自覺那一腳力道極大,仿若能聽見骨頭斷裂。可他來不及哀嚎,四肢着地的爬過來又試圖抱住桑珏的腳,卻被項伯臻擋下,冷汗出透。
他驚恐的讨饒,方才察覺自己出言有失。
項伯臻的音色冷厲,“在你面前坐着的,是大煜的太子殿下。戚員外,這世上豈會有第二個頂上天?”
戚環忙不疊應是,又稱受盡蒙蔽,又是頭等可憐。
項伯臻不再說什麼。
戚環沒有擡頭,自然也瞧不見桑珏的神情。桑珏半眯着眼,仍是笑着,可仍由誰來看,這神情都算不上平靜。
“戚員外,倒賣軍資是死罪,你雖口口聲聲說着無辜,卻隻有隻言片語,孤該如何信你呢?”
“說着官官相護,可若是拿不出證據,污蔑朝廷命官是何等罪行,戚員外心中又可有數?”
戚環拿不出證據。
他做的時候唯恐被發現,東行會也不會容人留下跟腳。他交給桑珏的賬簿上盡是假賬,得來的銀錢都平做多少份方才拿到手中。
他如何拿的出證據?
可縱然如此,他自有一套說辭。
“草民…草民曾替時大人做事。”
“每年至七八月份,朝廷便有一波分發給各地駐軍的軍資,東西進了雲州境内,便由州牧府接受,東西運到迎關郡,再以小民的名義運回時大人手中。”
“聚财樓做的是貴人生意,這頭送東西的貨品也自然便打了各地富戶官員的名頭,平日中也是多多打點。諸位都樂意賣小民一個面子,車架出入便少有檢查,東西便就這般運送出去。”
“小民受東行會與時大人所迫,實屬不得已為之。賬冊上有所欺瞞,亦是無奈之舉。但送貨的車架進出均有記錄,是真是假,殿下隻一查便知啊!”
戚環說罷,又抽抽噎噎起來。
他确實是個算得上精明的商人,話中真套着假,若不是桑珏對時厲光心中有底,單以賬冊論,戚環的說法倒也确能自圓其說。
隻是運送物資是真,同流合污是真,唯獨戚環從來不是什麼無辜之人。
時厲光一死,東行會便起了卸磨殺驢的心思。戚環不知時厲光留下了什麼,東行會與馬頭幫可不是全然沒數。
人證、物證。
最怕的不是馬頭幫,混血的胡民不在乎是否觸及了大煜的底線,他們做事原本就帶着瘋,要拽着大煜,與他們不死不休。
這樣的群體是不會怕的。
那便隻能是東行會。
一時利欲熏心起,反倒了臨頭方才覺出幾分怕滋味。聯合了馬頭幫來偷賬簿,背地裡也想找人做掉戚環,才好以絕後患。
可戚環不是死物,他有幾分精明便品得出東行會再容不下他。時厲光死後,他最難安眠。他不知雲州還有多少東行會的人,可無論誰來查時厲光,他也少不得要被拖下水。
他有萬貫家财。
他想活。
東行會注定要與太子珏鬥法,既如此,既如此,他這市井喽啰便再添把柴。等這火燒起來,他方能在其中苟且偷得生。
“唯有殿下可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