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可以告訴她,我其實一點都不難過,無論有沒有川上富江的存在,我都不在乎班上的人怎麼對我。
但我突然意識到了,其實,是她在乎。
小島陽子之所以主動對我釋放出善意,是因為她覺得我是她的同類人。一樣被忽視,一樣不被别人放在心上。如果我說我不在意,那麼就好像是在嘲笑她的在意一樣。
所以我隻好說:“是有點難過吧。”
在她的眼神鼓勵下,我又不得不繼續說道:“川上同學那麼受歡迎,我當然也會有點羨慕。”
“我明白的,原田同學,”小島陽子十分真誠地看着我說,“我也是一樣的,可是,這也很正常吧,畢竟,富江同學是那樣的一個人,她是那麼……”
“小島同學,你在這裡啊。”一個夢幻般的聲音忽然傳來。
小島陽子整個人僵住,又像是過電般打了個寒顫。
我們轉過身去,看見川上富江坐在後面橋的欄杆上,一半身子在橋外邊,晃悠悠的雙腿下方就是湍急的河水。
小島陽子差點尖叫出聲,但她及時捂住了嘴,害怕刺激到富江,顫顫巍巍道:“富江同學,你坐在那裡幹什麼呢?很危險,快點下來吧。”
相比她的緊張過度,川上富江則是毫不在意地笑道:“小島同學太膽小了吧,怎麼會危險呢,天太熱了,這裡風很涼快,我很喜歡。”
小島陽子情急之下愈發語無倫次起來:“什麼,涼快嗎?橋上是很涼快,但怎麼能……”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麼好主意,焦急道:“富江同學,我去給你買根雪糕吧,這個更涼快,你可以下來嗎?”
“好啊。”富江漫不經心答道。
小島陽子卻仿佛如釋重負,用懇求的眼神回頭看了我一眼,就連忙跑了出去。
我明白小島陽子的意思,她是希望我盯着川上富江,好讓她不要跳下去。
我也确實這麼坐了,但是我想,她是不會跳下去的。
果然,小島陽子的身影剛剛消失,她就跳下了欄杆,站在了橋外的邊緣上。
自始至終,她都在用那雙貓一樣的瑰麗眼睛盯着我,見我毫無反應,她似乎很輕地哼了一聲,翻身跳進了橋裡,然後,向橋下走了過來。
見她已經回到平地上,我就收回了目光。望着前方川流而過的河水,想着最近的一家便利店究竟有多遠,也許小島陽子回來的時候,川上富江早已經走了。
腳步聲傳來,川上富江忽然出現在我身旁,她似乎看了我一眼,但又好像沒有。因為她不發一言,隻是走到了旁邊的一叢花樹前。
那是一叢新近開放的花樹,有着深綠的葉子和赤紅的花朵,香氣隐約而幽深,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植物,隻覺得它有一種濃墨重彩的冰冷美意,仿佛在漆黑夜色中燃燒的祭火。
川上富江探出指尖,去撫摸那燃燒着生命的豔美花朵,烏黑的長發傾斜而下,纏住了一段花枝。
她沒有立刻伸手去解開這縷頭發,不知為何,我莫名有種感覺,仿佛她在等着我上去解開。
為了避免再出現這種奇怪的臆想,我側過身去,不再看富江的動作。
不一會兒傳來細碎的枝葉搖晃聲,我想應該是她自己解開了。然後,便是長久的沉默,沒有腳步聲,也沒有說話的聲音,隻有風聲和流水聲綿延不絕。
我猜想她已經走了,于是轉身回頭。
卻看到川上富江仍然站在那裡,站在燃燒的花朵之間,她的指尖撷着一朵剛剛綻開蓓蕾的紅花,而她正注視着那朵花。
“好美的花。”富江說。
但我知道,她的内心其實和我一樣認為,這朵花,還比不上她萬分之一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