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天色昏沉。

一個人影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過量攝入的酒精使他本已日益遲緩的頭腦更加滞澀，竟然直直地撞到了一面牆上，癱坐在地上好半天，才慢慢站了起來。

身體的疼痛讓他終于清醒了一些，他眯着眼睛向四周望去，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能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哪裡——這座城鎮到處都是這種彎彎繞繞的小巷，長得都差不多模樣。唯一清楚的是，天已經不早了，他應該回家去了。

可是他并不想回家。

年輕的時候他也有過這種想法，但是那時他是貪戀外面世界的絢爛多彩，比起回家面對妻子和不停哭啼的兒子，當然還是在外面花天酒地來得愉快。即使滿身酒氣回到家中，也可以理直氣壯地支使妻子伺候自己，一旦她稍有抱怨，他就會發怒道：“你以為我是為了誰才這麼拼命的啊！”而他沉溺于酒精中獲得的快樂，卻是隻字不提的。

不過，他從前雖然也愛喝酒，但還沒有到酗酒的地步。真正讓他感到滿足的，與其說是喝酒獲得的快樂，不如說是在酒場中被人簇擁、關注的虛榮心。他天生有一副好相貌，這他一向很清楚，這在工作和生活中都為他添了不少便利，他也有意去利用這一點。而在酒精的催眠下，人似乎退化成了獸，姣好的容貌比平日裡有更大的吸引力。就在衆人的吹捧中，他飄飄欲仙，感覺自己成為了所有人的偶像。

但是，這樣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從他的情人竟然不肯百依百順地聽從他，從他的妻子竟然提出要跟他離婚，還是從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再能引起他人目光的關注了？

他不願去細想這些，因為答案已經寫在了他的鬓角上。好像就是忽然某一天，他醒來照鏡子時發現臉上有了一條皺紋，那之後它就開始發了瘋似的生長，而他惶恐不安地用盡了一切辦法也沒能阻止這一切，他意識到自己開始走下坡路了。

他背靠在牆上，因為不想見到妻子冷淡的臉而抗拒回家，卻忽然想起妻子昨天和他大吵一架之後已經回自己家去了。而一旦想起這件事，他原已遺忘的怒火又熊熊燃燒了起來。他恨妻子，恨她竟然敢對自己提離婚，他以為妻子應該很清楚自己是配不上他的，應該對此感恩戴德才對，怎麼居然敢做出這種事呢，是誰挑唆的她嗎？他想起那個新來的租戶，那個姓秋月的青年，從一開始他就對此人沒有好感，可妻子卻非要把房子租給他，難道是他引誘了妻子嗎？

可惡！他無力地捶打着牆面。那個秋月并不算什麼出色人物，不過年輕一些而已！

但是年輕，卻正是他此刻最缺少的東西。

他搖晃着起身，腳步不穩地向巷口走去，忽然看見一個少女從面前走過。即使他醉眼昏花，也能看清那個少女非同尋常的美貌，他下意識挺起身來，擡了擡下巴，想要展現出些許風度，這在他年輕時是非常好用的技巧，他知道如何低垂眼眸顯得憂郁可憐，也知道如何裝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樣子，靠這個他俘獲了不少人的芳心。

但是那個美貌少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就這樣走過去了。

被這樣忽視，他心裡原本已經有些不好受了，又聽見那個美貌少女忽然發出一陣笑聲，那分明是嘲笑他自作多情的聲音！他握緊了拳頭，感到自己已經無法再忍受了，他想要狠狠地掐住妻子或者是那個少女的脖子，勒令她們不許再無視自己。然而才向前追了幾步，那個少女卻又消失不見了。而灰白色的霧氣不知何時翻湧了起來，他又一次迷失了方向。

他隻好在大霧中随處亂走，一路上看見不少等候在十字路口的人，他知道他們是在做什麼。十字路口的占蔔，他雖然還沒有做過，但年輕時一向是被他人占蔔的對象，加之最近相關的新聞屢出不窮，也大概知道要怎麼做。他本想和過去一樣嗤笑這些人浪費時間，耳邊卻響起了剛才那個少女的嘲笑聲，于是不自覺停住了腳步。

猶豫了一會兒，他向四周望了望，見沒有熟人，就磨磨蹭蹭走進了一處巷口，還用公文包結結實實地擋住了自己的臉。

然而他等了好一會兒，卻遲遲不見人來，難道他已經到了連做占蔔都無人問津的地步嗎？他有一瞬間惱羞成怒，簡直想把公文包砸到地上去洩氣，但終于還是沒有，因為妻子不在家，一切家務得自己料理。

終于，有腳步聲傳來了。他振奮起精神，喊住了那個經過的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