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水并沒有落到我身上,我卻感到如同背負幾座大山似的沉重。就在此刻,我又一次清楚地意識到,在我面前的富江,是多麼脆弱和易于摧毀。如果我想要自私地占有她,她難道有辦法逃脫嗎?當她和我擁抱在一起的時候,她和踩着刀尖行走的美人魚又有什麼區别,她難道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将性命奉于人前嗎?如果說這是因為她足夠信任我,連我自己都會對此感到荒謬,我隻能認為這是因為她并不真正了解我,就像一隻分不清豺狼虎豹的羔羊竟然會将對方視為同類。
等她再次擡起頭時,那種短暫的脆弱神情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又變成了那個天生善于頤指氣使的富江。在她再一次發号施令前,我幾乎是落荒而逃,但那絕不是因為我在害怕什麼。
出了房門,我并沒有走多遠,隻是在樓梯間坐了下來,想要等她入睡後再回去。這座旅館的樓梯間用的是聲控燈,但是顯然不夠靈敏,忽然響起的關門聲和腳步聲都沒能讓它醒來,直到來人用力跺了跺腳,一團昏黃的燈光才慢悠悠地擴散開來。
來人正是那個被富江氣得不輕的今村,他身上的酒氣比之前更濃了,散發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他眯着通紅的雙眼四處望了望,對佩戴符咒的我毫無察覺,而我也不願意再待在這裡,正想離開的時候,他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喂?”今村大着舌頭接通了電話,因為酒精的緣故,他的大腦顯然不夠清醒,話語支離破碎,有時一樣的話重複了幾次,還時常兇狠地讓對方再說一遍。
而我之所以還留在這裡聽他胡言亂語,是因為他手機屏幕上亮起的那個名字——田村醫生。
這個人,會和我認識的那個田村醫生是同一個人嗎?
在我思索之際,那邊和今村通話的人似乎再也無法忍受這樣低效率的溝通了,他表示自己就在附近,馬上會過來,請今村出去和他見面。
今村嘴上嗯嗯啊啊的答應了,挂了電話轉頭又倒在地上睡着了。我因為想要借此确認田村醫生的事,隻好上前踹了他幾腳,這才讓他清醒過來。
今村扶着酸痛不已的腰,以為自己剛剛是醉酒從樓梯上摔下來了,田村醫生的電話又響了起來,他這才想起和對方的約定,連忙歪歪扭扭地下樓去了。
到了約定的地方,今村見到對方,沒說兩句卻忽然鬧起脾氣來。
“什……麼?你說……貨……沒了?”他雙目圓睜,一邊噴吐着酒氣,一邊揮舞起拳頭來,“那你……還……還來幹什麼?!”
“别急啊,”他對面站着的正是此前從鎮上溜走的田村醫生,但他現在看起來完全像個精明又狡猾的商人,“我隻是說以前那種貨沒有了嘛,不過呢,現在我們有更好的東西了。”
“那是……什麼?”今村懷疑地看着他,伸出手向他讨要。
對方卻說:“我沒有帶出來,過幾天您就會知道了。不過呢,因為這種藥品十分稀有,我手上的數量也很有限,所以如果您需要的話,最好還是先預付一下訂金吧。”
趁着今村頭腦不清醒的契機,他狠狠敲了一筆竹杠,幾乎把他的錢包洗劫一空,然後承諾說會盡快将這種神奇的藥品帶過來的。
能夠使人容光煥發的美容藥水?盡管我曾親眼看見富江的那具分身被大火吞沒,看着田村志得意滿的背影,還是下意識跟了上去。
我原本是想要跟去他的住處看看,但他卻一直在忙碌地打電話,然後前往不同地點推銷他的藥品。有些人和今村一樣付了錢,有些人則将他趕了出去。他對此也毫不氣餒,從地上爬起來很快又開始前往新的地方。
此時夜已經很深了,我不想再跟着他跑業務了,于是扔了枚追蹤符咒在他身上,就開始往回走。
經過旅館前的巷口時,醉酒的今村還癱倒在那裡。當我從他身邊走過時,聽見他嘴裡竟然還念叨着富江的名字。這讓我惡心壞了,我忍不住又往他身上踹了幾腳。
然而到了房門前,我今晚那種惡棍似的勇氣卻消耗殆盡了,我将耳朵貼在房門上,直到确定富江應該已經睡着了才推門進去。
沒有開燈,隻有窗外不甚明亮的月光,富江靜靜地躺在榻榻米上,身下蜿蜒的長發還是半濕的。
我糾結了一會兒,盡量輕手輕腳地将她的頭發移向一邊,用毛巾裹了起來。在這期間,我幾度偷偷看向她,擔心她會因此醒來。
但是沒有,她呼吸平穩,眼皮一動不動,像是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