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破那天正值冬至,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天上飄着飛雪,身着銀白盔甲的鐵騎踏平城門時東峻長公主正将最小的世子蕭君珩推進桌子下。
“無論怎麼樣都不要出來、不要說話!”
蕭君珩眨眨眼,本就精雕玉琢臉龐點綴上這無辜的眼神稱得上是勾人心魄,可在現今這肅穆的環境中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他從小便被身邊所有人寵着長大,生性純良,十四歲的他不懂長姐為何這樣嚴肅,也看不懂那眼神中的珍重和訣别。
長公主看着面前懵懂的幼弟,悲從心起,嘴上痛罵着不守約定的梁國皇帝,淚水順着眼角滑落砸到蕭君珩手背上。
蕭君珩像是被燙了一下向後一縮:“阿姐,是打仗了嗎?”
長公主沒有說話,突然屋外傳來一陣沖鋒号聲,姐弟二人心中皆是一緊。
“君珩,活下去,殺了梁帝!”
長公主按了按蕭君珩的肩膀毅然轉身離開,抽出長劍向宮門走去。
屋外是吵嚷的厮打聲,蕭君珩腦中嗡嗡作響,他想出去看看卻時刻記得長姐的囑咐,于是他又朝角落裡縮了縮,胳膊環抱膝蓋垂着頭,碎發一顫一顫,像極了沒有家的小狗。
突然,屋門大破,粗犷的聲音炸開在蕭君珩耳邊:“抓活的!”
蕭君珩再怎麼躲藏也是一個男子,桌下的人影太過突出,不時便被粗暴的衛兵揪出,被強行拉扯着來到大殿上:“陛下,搜遍了隻有這一個活口了。”
梁帝垂頭,一雙淩厲的眼眸注視着地上年歲不大的少年:“擡起頭來。”
蕭君珩沒有動作,下一秒被強硬地掰住下巴揚起頭來,嘴裡的軟肉在掙紮和僵持下被咬破,血腥味彌漫在口腔中,他後知後覺地聞到大殿中濃重的肅殺之氣。
張慌地向四周一望,蕭君珩釘在原地一動不動,有一瞬間他甚至忘記了呼吸——父王母妃渾身是血倒在大殿上,再向遠處望去長姐胸口插着一把長劍……
“父王、母妃……”
蕭君珩瘋了似的掙脫衛兵的束縛朝着屍體奔去,衛兵剛要攔截卻被梁帝揮揮手阻止。
“想必這就是東峻小世子蕭君珩了,東峻出美人的傳言果然是真,連小世子都生的如此俊美,若不是你阿姐不識相誓死不從了朕,也不至于落得現在的下場……”
梁帝看着跪在東峻帝後面前泣不成聲的蕭君珩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高高在上的語氣中盡是羞辱。
成王敗寇,自古如此。
嗜血的本性讓他在這位東峻皇室的最後一位子嗣的面前絲毫不掩飾刻薄,蕭君珩回頭狠狠地注視着一臉得意的梁帝,他掙紮着站起身撞向身前的柱子。
他絕不獨活!
刹那間,蕭君珩看見長姐沒有閉上的眼睛,他想起了長姐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活下去,殺了梁帝!
蕭君珩一頓。
他若是死了,東峻皇室的仇誰來報,被戰争所殘害百姓的仇誰來報?
身為東峻世子,難道真的要如此懦弱、窩囊?若是就這樣死了,地下見到阿姐後她會不會怪自己?
就是這一頓,蕭君珩被衛兵攔住,後頸驟然一痛,他失去了意識。
“陛下,這該怎麼處理?”
“這麼漂亮的一張臉,當男人實在是可惜了……”梁帝哼笑一聲:“拉到淨身房去吧。”
—
再睜開眼,蕭君珩隻感覺下。身傳來劇痛,他掙紮着起身卻被一雙手拉住:“你終于醒了,哪裡難受?要喝點水嗎?”
蕭君珩望着面前這張關切的圓臉有些愣神。
“我叫來福,靜心苑的宮人,你……”來福眼神看向蕭君珩的下。半。身,到嘴的話卻是止住了。
雖然他并不知道這位新來的小太監從前是誰,但卻能推斷的出這小公子淨身之前必定來自于富貴人家,從頭到腳沒有任何勞作的痕迹,很顯然是被家中寵着長大的。
大抵是家裡犯了事或是家道中落無奈被送到宮裡來的……若是有出路誰想進宮當太監呢,有些話他覺得太殘忍實在說不出口。
蕭君珩雖單純但腦子卻是靈活的,從來福的神情和身上的疼痛便已經猜道了發生了什麼事。
腦中有根弦突然斷了,他一時間失去了思考能力,耳中嗡嗡作響,眼淚像斷了弦似的順着眼角向下流。
來福被吓壞了,慌張地拿起手絹擦拭蕭君珩臉上的淚水。
“你莫哭、你莫哭……”
他嘴實在是笨,這種情況下竟不知道要安慰些什麼,隻一遍遍重複着一句話。
不知道哭了多久,蕭君珩像是将最後的眼淚都哭幹了,隻空洞地盯着房梁發呆。
來福遞上一杯水,輕手輕腳地将蕭君珩的頭托起來喂水:“不管怎麼說,總是活下來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小半天,蕭君珩終于将杯中水喝完,他對着來福輕聲道了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