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飛雪,天寒地凍,萬物裹上一層銀裝,不見一絲生機。
身披月白鬥篷的年輕男子背着竹簍漫步于山野之中,與此時的冰天雪地不同,男子的眉目始終溫潤,就連不小心飄落在他眉宇的雪花也不忍就此融化。
他彎着腰在雪地裡尋找着什麼,随後一揮鋤頭,一個類似靈芝的東西被他從地裡挖了出來。
他掃過此物身上沾滿的泥塵,唇角彎起滿意的笑。
雪勢漸漸小了些,他背着竹簍繼續在雪地裡不緊不慢地走動,好似遠道而來的遊人,隻為一覽此地無限風情。
忽而,前方雪堆裡有一抹極為突兀的顔色映入了他的眼簾,他加快了腳步走過去。
隻見一名身着單薄紫裙的少女正一動不動地蜷縮在了雪地裡,她眉眼挂着細小冰滴,身上落滿雪花,凍得發紫的嘴唇微微顫抖。
他神色一凝,解下自己的月白鬥篷覆蓋在了少女身上,随即抱起她朝一條林道走去。
山腳下一座木屋裡吹出滾滾白煙,門前煮着藥材的瓦罐此刻正咕噜作響。
屋内燃着幾盞燭火,木櫃推拉聲此起彼伏,男子的身影在木櫃前忙碌,此時正提筆将身前草藥的名字記錄于冊。
一陣輕咳從裡屋傳來,他放下手中筆紙一步并作兩步走了進去。
他剛一踏入屋内,床榻上的少女偏過頭,兩人的目光恰恰撞上。
少女眸色中充滿警惕與好奇,男子斂了眸,溫和颔首道:“在下燕齊,是一名醫者。”
“是你救了我?”少女啞着嗓子問。
見燕齊點頭,少女眼中警惕之色淡去,她笑容媚動道:“多謝,我叫尤黛。”
……
許路歸凝着桌案燭光發着呆,方才那一幕便是他在夢境中看到的場景。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裡有一位年輕男子與他長得十分相似。
他叫燕齊,是尤黛的情郎。
燕齊是一名癡心醫術的醫者。
承德二十二年冬,他用自己的醫術救了一名遭蠱術反噬的少女。
自此他的人生中便多了一抹靈動的紫色身影。
燕齊癡心醫術,尤黛癡心蠱術,兩人之間倒是有說不盡的話頭。
少女生得極美,一颦一笑皆嬌媚動人,她是他此生見過最美的女子。
燕齊溫文爾雅,喜靜;尤黛天真爛漫,喜動。
尤黛偶爾故意撩撥逗趣燕齊,每每如此燕齊總會被她逗得臉紅耳熱。
兩人在相識相知中漸生情愫,原本應是終成眷屬,白頭偕老。
可天意弄人……
燕齊醫術精湛,心懷大志,他希望能用自己的雙手救下更多被病痛纏身的生命,這是他身為一名醫者的責任與擔當。
他想實現這個志向意味着他必須離開媚山,去往更廣闊的天地。
他可以随時離開,可尤黛不能,尤黛所煉之術令她無法踏出媚山半步。
臨走前,燕齊曾與尤黛許諾事成後會回來娶她并與她相守餘生。
尤黛信了,她就這樣獨自守在媚山癡癡等了百年。
她不知道的是,那位名喚燕齊的醫者出了媚山沒多久便遇上了一場瘟疫橫行。
他全身心投入其中,白日照顧病患親力親為,夜晚挑燈翻閱古籍,親身試藥。
終于,他成功了,在他與其他醫者的不懈努力下,這場兇猛的瘟疫被徹底控制。
他也就此嶄露頭角。
諸多醫館乃至太醫院親送邀帖于他,卻皆被他一一婉拒。
他選擇從軍,成為一名軍中醫官。
他入軍沒多久,邊關傳來急報,他跟随軍隊一起去了邊關。
因着此次行程實在太過匆忙,他沒來得及給尤黛去信,尤黛根本不知道他已參軍之事。
殊不知,此次邊關之行便是兩人天人永隔之時。
因敵寇突襲加之軍中将領判斷失誤,此番前往邊關的兩萬大軍全軍覆沒,無一人生還。
燕齊的性命也留在了邊關,屍骨無存。
有關燕齊的這一切尤黛始終不曾知曉。
她不知道她等了百年之久的人其實在他離開媚山不過兩年便死了。
她不知道燕齊彌留之際最後一刻想的人是她,他一直記得他給她的承諾。
那一刻,他有過後悔,後悔獨留她于人世,後悔自己未能實現對她的誓言。
許路歸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夢見這些,這個以燕齊視角展現的故事,尤黛等候多年的真相。
尤黛死的那一瞬,許路歸内心仿佛被一隻手猛地揪住,一陣悲痛猝然蔓延全身。
他有些無措,自己甚至也懷疑過他是否就是燕齊。
燕齊的記憶浮現眼前,他有時真的不太能分得清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勸尤黛放手,是因為他知道尤黛執着的是什麼。
如果他夢中所見一切皆為真,那麼他相信,燕齊不會希望看到尤黛因他而心生執念,就此執迷不悟,雙手沾滿無辜鮮血。
所以,在最後一刻,他将一切真相告知了尤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