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祈安在鬧鈴中頭痛欲裂地醒來,他竟然沒有斷片。
在簡單洗漱将自己收拾出個人樣後,他坐在床上按照昨晚自己的計劃給家裡打去視頻。
視頻接得很快,是林期。
不過這不是什麼意外情況,李奶奶病了以後,身上是帶不了智能手機這種東西的。
所以,他打視頻回去,首先接視頻的那個人一定是林期,再由林期将攝像頭對準李奶奶。
程祈安先沒說話,等着林期按照慣例将屏幕對着李奶奶。
出乎意料,鏡頭晃動幾秒鐘後,程祈安看見還在床上睡覺的李奶奶。老年人覺少,睡得早起得早,以往這個點李奶奶都是醒着的。
“奶奶還在睡覺。”
林期将鏡頭從李奶奶身上移開,輕手輕腳地出門,将鏡頭對準自己。
幾個月來類似冷戰的相處方式讓程祈安下意識要挂斷電話,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可是他也沒說話。
不知是宿醉之後的疲憊,還是長時間缺乏交流的生澀,亦或是其它什麼他還未曾察覺的理由,總而言之,程祈安發現自己此時竟然失言了。
“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林期小心翼翼地開口了。
程祈安擡眼,無悲無喜地直視屏幕裡的林期,林期卻像個瑟縮的小狗似的,眼神躲閃,不敢對視。
一股無名火又冒出來了。
程祈安心想,林期拒絕了他的計劃安排,現在又頂着這樣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姿态放得這麼低。讓他覺得自己但凡表現得怒氣沖天,都顯得他得理不饒人。
程祈安非常不舒服,他覺得他們之間的問題好像不僅僅是自己計劃被拒絕的原因,還有什麼其它的被蒙上一層面紗的東西。
但他實在是捕捉不到捉摸不透。
從小到大,他身邊就這麼幾個親人,媽媽、林期和李奶奶,還有他不想提,但從血緣上來講還得加上的程遠山。
五歲之前他隻能依仗媽媽,五歲之後在他和林期以及李奶奶的“老弱病殘三口之家”中,他作為一個正常人,不自覺就在親密關系中處于主導地位,并且習慣性地堪稱強勢地掌控着關系的發展。
多年以來,雖然有些小波折,但總體是沒變的。
可現在林期掙脫出去了,程祈安茫然焦灼生氣,他對應的題庫是空白的。除了他一以貫之的方式,他不知道也不明白更不習慣,與之伴随的自然就是難以接受還有什麼其他的相處之道。
茫然和背叛感讓程祈安有些煩躁,他無意識地皺了下眉,但聲音平和地說:“昨天晚上公司飯局,喝多了。”
“你喝——”林期臉上露出驚詫,話到一半緊急轉彎,“……你現在難受嗎?”
“還好。”
這兩個字本就敷衍,又因程祈安宿醉後的萎靡語氣聽起來更甚,組合起來活脫脫一副不太想交流的樣子。
兩人之間陡然陷入一場詭異的沉默。
程祈安受不了這氣氛,想要主動結束對話:“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還要上班,挂了吧。”
臨了又補了一句:“奶奶醒了以後要是問我昨晚怎麼沒打視頻,就說我睡着了沒看見。”
林期身子下意識往屏幕前夠,好似這連接兩地的智能手機隻是一層不值一提的薄膜,伸手就能刺破,觸摸到對面的人。
程祈安看着林期嘴唇甕動,像是還有話要說,鬼使神差地沒有在說完話後立即挂斷,而是等着他。
幾秒鐘後,林期啞着嗓子說道:“好,我就不耽誤你上班了。”
程祈安喉嚨猝然發緊,他艱澀地咽了咽口水,身體仿佛被瞬間抽光力氣,一股如黑霧般濃烈渾濁的情緒猝然升起,沿着他的小腿一路吞噬上來。
程祈安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有些窒息。
“祈安……”
視頻電話還沒挂,林期看樣子是不打算主動挂的,猶猶豫豫地好像還打算說些什麼。
“嘟——”
程祈安克制住自己的異樣,顫着手挂斷了視頻。
室内一片死寂。
程祈安掃視自己的小腿,什麼也沒有。
在一片耳鳴聲中,他深深凝視着地面直到目光虛無,最終被窗外響起的人聲和車流聲喚醒。
程祈安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感覺再遲鈍,此時也意識到自己可能生病了,而且很有可能是情緒方面的問題。
他拿起手機想要先搜索看看,搜到一半又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多麼地不靠譜。
關了手機,緩和片刻後,程祈安将所有的情緒關進籠子裡,一切好似恢複正常。
剛才的不對勁仿佛隻是經過頭頂的一朵陰雲,風一吹太陽一曬便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