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拍夜戲,确實熬人。
雪順着衣領灌進去不少,又被體溫生生捂熱,薛簡半跪在地上喘息着,秦風的狼狽,他此刻連身體都有了同感。
“主上,百裡氏七百族人皆已在此。”
血順着手指一滴滴落在地上,似滿地瑩白間,綻出一朵朵的梅。
周宸一步步的走近,披風下沿滾了積雪,腳步卻輕的幾乎不可聞。
他俯下身,擡手捏住了薛簡的下巴,強迫他擡頭看着自己。
“百裡麒何在。”
秦風垂下了眼睛,不敢直視帝王威儀,“屬下無能,百裡麒攜妻女逃入漠北…已失去蹤迹。”
周宸從喉間壓出一聲低笑,刺骨紮人。
這段戲,薛簡今天才看到劇本,崇山明也一樣。
他隻知道為了對抗無咎門,周宸後來稱了帝,在門主閉關凝丹的五年間,收攏了大半疆域。
卻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
周宸入魔了。
眼前的人,無論是作為崇山明還是作為周宸,都讓薛簡覺得陌生。
“既然無能,就把位置讓出來。”周宸放開手,頭也不回的轉身,他身邊的左右兩個侍從立即上前,架住秦風的胳膊,卸了他的佩刀。
秦風由單膝變作雙膝,掙開侍從後擡手制止他們繼續上前,自己解開了身上的護甲。
重甲落地發出沉悶的聲響,秦風的銀發已經被血浸過,風一吹,血幾乎要落進雙眼。
“帶回百裡麒首級者,賜千戶侯,賞百金。”周宸坐回轎辇中,隔着帷簾下令。
“執金吾秦風,押廷尉獄禁足,無召不得出。”
薛簡此刻的難受并不是演的,心頭澀到無以複加,真的有了那種寵物被主人抛棄的感覺。
周宸是因為男二淩長青入魔。
淩長青留在無咎門,暗中向周宸傳遞消息,第一個歸順于周宸的百裡氏卻将淩長青出賣。
淩長青本已是半步仙人,早就可以離開,是為了周宸繼續留在無咎門,卻由于百裡麒的出賣,受十二堂主圍剿,落敗後被施以千刀萬剮之刑,活活痛死,屍身又被大張旗鼓的送給周宸。
周宸入魔後,将他的屍體煉制成了魔俑,強行将他的魂召回到殘軀中,卻不知道那個從來都光風霁月,一舞天下臣的大祭司,但求一死。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今天才看到這部分内容,連飾演淩長青的刑耀心裡頭都五味雜陳。
沒人告訴他,他後來這麼慘啊。
秦風被下了刀,卸了甲,革了職的時候沒有慌,聽到要被下獄,卻是真的慌了。
他膝行到轎辇前,血順着他的行動軌迹,不斷的從青白的指尖滑落,喘息着擡手抓住了轎杆。
“主上…求主上讓秦風…随侍在側。”薛簡說完這句話,眼眶就變得溫熱。
秦風不該哭,他是獸人,天生無淚。
但是導演沒喊卡,薛簡隻能繼續演下去。
“随侍?世人皆知你與百裡麒私交甚笃,卿是想将誰變成第二個淩長青?”
“主上疑心我?”秦風呆滞的望着轎中的人,“何為私交甚笃…就因為我說了一句,百裡麒為人舒朗慷慨,不似奸佞之輩,望主上再多查實嗎。”
他俯身咳了幾下,手卻始終牢牢的抓着轎杆,嘲弄的笑了笑後又擡起了頭,“主上不知我?秦風何來私交,何處能藏匿禍心。”
周宸一言不發,半晌後隻吐出了二字,“回宮。”
秦風死死地抓着轎杆,轎夫拼盡全力的掙紮,都沒能撼動一瞬。
“松手。”
秦風不松,血液還在順着他的袖口向下蔓延,似乎隻要這樣,周宸就不會對他的傷視而不見。
“把他的手打斷。”
秦風的嘴唇動了動,在黑暗中無力的張着,然後困惑的偏了偏頭,似乎是在拼命的理解周宸這道指令。
然後比大腦先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的,是身體。
紅漆圓木朝着他的手上落下去,混着玄鐵的棍子重重落下,秦風弓起身體松開了手,痛到嗚咽。
他匍匐在地上,仰頭看着擡起的轎子,眼淚刷的流了出來。
“cut。”程晦的聲音傳了過來,“秦風不能哭哈,小簡注意,收着點演。”
薛簡默默的點了點頭,卻還是沒能出戲。
自從崇山明暗戳戳的說他演戲全是技巧沒有感情以後,薛簡就不服氣的嘗試找回以前的感覺。
他為秦風寫了一篇又一篇的人物小傳,後果就是現在這樣了。
秦風是周宸最信任的人,是周宸能夠無所顧忌的把全部真實的一面都暴露給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