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會懂獨孤白此刻,在希望與茫然絕望中的苦苦煎熬。也許傅文繁音懂,所以她讓她抛棄負擔去遨遊四海;也許納蘭神绫也懂,但她早已沉睡沒法說出口。
獨孤白換上夜行衣,趁着夜深出了竹屋,她不是活得不耐煩了,也不是漫無目的漂遊,她是有計劃有目的地去了焚湮皇宮。
一路上都在内心反複默念,堅定早已做好的那個決定,步伐不止心緒不停:“神眷力量強大,擁有這無與倫比的力量,就能逆天改命為天道所不為之事。比如,生死。”
如今神眷者在身旁,天時地利就差人和,既然北唐軒聞能做到,那麼他傾盡心血鍛造的完美“複制品”也能。
可她并不知北唐軒聞如何運作神眷力量?以成換命之術,但對于生來就知曉各類禁忌術法,博學多識的獨孤白來說,最不缺的就是禁忌之術。
仙門流傳百年,被列入禁術行列的術法數不勝數,曾有一大禁術,名為泣血。
傳聞此禁術,由相裡氏族為解羽族換血之困而專門創造,可後來不知怎的?泣血術剛創出尚未來得及公開,就被有心之人秘密銷毀,自此沉寂深淵。後世不斷尋找相關事迹,終于在數年後,再次創出新版泣血。但世事難料,新版泣血術集好壞于一身,竟要消耗凡人壽命,損害施術者修行為才能施展,施術者修行越高,代價越重,所得效果也越佳。
世間犧牲自我而拯救他人性命的人沒幾個,也沒幾個人會做如此愚蠢決定。更何況是在羽族這個,人人以自身利益為重的土地上。後來新版泣血術,極其自然地被列入禁術名單。
說來神奇,泣血之術,獨孤白生來便會。有時她甚至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重活一世?但顯然,自然法則之下,沒有重生。
不論是仙門還是焚湮國,都處于水深火熱當中,戰争連連爆發,蒼生滴血成河,觸目所及皆生靈塗炭,惡火彌天燒不盡那勃勃野心。
抵達焚湮皇宮的路上,獨孤白沒有選擇冷漠,碰到就會施救,眼下這凄慘兮兮的男孩,是她今晚碰到的第九個人。
術法光圈下,瀕死的男孩灰蒙蒙睜開眼,隻是這一睜眼,便怎麼都不肯放下?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獨孤白的衣角。
與這可憐的孩子視線相交那刻,獨孤白認出來他。
“你是,三四年前那個小孩。”
獨孤白記憶向來不錯,三四年前東方既白穿女裝潛入女浴偷看姑娘們洗澡時,她在外邊,在巷子角落裡碰上的那個孩子。這孩子,三四年過去個不見長,反而更加瘦弱。獨孤白心驚,上下打量着這孩子,他依舊長發墜地,眼神裡滿是等待死亡的麻木。獨孤白摸了摸他的頭,多少可以撫慰他恐懼的心靈,這一摸才發現,他的後腦上,果真有根木制簪子。正是當年,獨孤白親自挽在他青絲上的那根。
男孩哀怨凄慘的目光,燙傷了獨孤白的心髒,她得狠心:“對不起。我不能帶你走。”
男孩依舊攥緊她的衣角,忽然,那隻小小的手,在獨孤白無限的自責目光下松開了。
獨孤白盯着男孩。
男孩沖她笑了。
那微笑裡,有激動有安慰也有沒關系,仿佛就是他在說:沒關系。
戰火不息,如他一般的孩子還會出現成千上萬個,獨孤白總不能個個都救,個個都帶走。
在男孩的注視下,獨孤白漸漸沒了身影。
焚湮皇城早已被山海國軍踏破,他們沖入皇宮燒殺搶掠,昔日輝煌地帶,如今頭顱鋪地,鮮紅浸染。
獨孤白以手結印,磅礴法力宛如巨網,刹那間籠罩住整個皇城。終于,一把絢麗耀眼的五彩扇面,于皇宮大殿内驟然升起。
那光芒,如此的奪目光彩,叫人一眼就挪不開,忘不掉。
不枉獨孤白專程趕來。當初大統領能以凡人身驅動法力的幕後借助物,竟是流光扇,這可真是難得的法器啊。
她想走,就必須确保萬無一失,半途被【絕】發現蹤迹的可怕情況,絕對不能發生第二次。除卻自身實力外,擁有上等法器輔助,也是确保萬無一失的最佳手段。
東西拿到了,她也沒有在留下去的理由,穿梭于皇宮高牆上,同樣的人同樣的高牆同樣的視線,一如當年,可心境,景色,卻截然不同。
遼闊星火下,獨孤白遠遠瞧見地上的一抹清粉。靠近了才發現,那粉衣女子手上,竟持着一把劍,劍尖所指之人,是焚湮皇帝。
粉衣女子的面頰上,滿是血紅之色,可眼眸卻飽含決絕狠辣,她舉劍朝皇帝步步緊逼,皇帝身後的死侍蠢蠢欲動,兩方毫不退讓。
“你們,都給我退下。”皇帝朝死侍們吼道,随後正正盯着她看,臉上流露出九五至尊不曾出現的類似弱者的自責神色:“我們的兒子死了,死在了仙門。近來常思,我是不是不應該把他送到仙門?可若不曾求助仙門,軒聞不會活着長大。我是不是,錯了?”
“人活百年半截塵土,你還是不明白,北唐軒聞,他就不該誕生于這世間。”
“他是你的兒子!”
“他不是。他是你犯的錯,是我的恥辱。親哥哥侵犯妹妹生下的兒子,不是恥辱是什麼?你可還記得你的身份,可記得我是誰?你忘了,但我永遠不會忘,皇兄,你我的情分,早在你傷害我的時候就已經盡了。”
“所以你拿着劍,是要殺我。”
她的步伐不退仍進,眼神裡充滿對他的憎恨:“我必殺你。”
“你愛過我嗎?不……你恨我,可我為什麼那麼愛你呢?我忍受不了沒有你的日子,我也忍受不了你不愛我,我更忍受不了我要失去你。親兄妹又如何?我是皇帝,我要什麼,容不得你們拒絕。強留你在我身邊,逼着你生下我們的兒子,隻要有了兒子,我們之間就永遠也斷不了……我做到了不是嗎?我們之間哪怕是恨,也好啊!”
劍在咫尺,未有人退。
“你去死吧。”
血染劍身,手中劍狠狠紮進男人的心髒,所有罪孽,仇恨,都必須要血來償還。
“放她走。”
男人死時留下最後一句話,身後死侍得令,果真誰也不動,堅定相望半刻後,仗劍自刎。
一具又一具高大身軀倒下,而粉衣女子面無表情地扔下劍,堅定轉身,汗水劃過鮮紅面頰,皮下肌膚完好無損,想來皇宮出事皇帝将她保護得很好,可那又如何?沾了男人的血又如何?一顆心早已千瘡百孔,而罪魁禍首就該死,更該下地獄。
女子數年屈辱折服在他身旁,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親手了結這個禽獸。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從今往後,她将獨自一人,開始全新的生活。
粉衣女與獨孤白是同時離去的,她想明白了,不管在哪?都沒有人,可以剝奪她生存的權利。
輾轉來到昔日戰場,卻遇見了北唐喪。
他不在身附戰甲,有的隻是一件能大概遮體的襯衣,腿上脖頸上,有着數不清的暧昧紅痕,身體痕迹無不透露着他承受了非人的蹂躏和侵犯。他拖着殘破身軀,行屍走肉般飄蕩在戰場之上,滿目絕望。
獨孤白想走上前去,但她明白,像北唐喪這樣的皇子貴族,生來就有不容他人踐踏的尊嚴,他不會希望别人看到如此狼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