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的禮炮從巳時一直轟鳴到了酉時。唐國的百姓許久都未曾這樣熱鬧過了,仿佛過年一般擠在長安街上,翹首盼着遠道而來的和親公主。
聽說這位八公主有着傾國傾城的美貌,是黎國皇帝最為疼愛的公主。當年黎國與唐國一場仗打了五十年,民不聊生。
這場伏屍百萬生靈塗炭的仗,卻止息于一場動人的愛情故事。
傳說八公主随皇帝去邊關慰問戍邊的将士,無意之中救下了受傷的唐國太子。金風玉露一相逢,自此情愫暗生。
于是太子決定主動求和,帶着三座城池作為聘禮求取八公主。
故事本該以太子和公主幸福美滿的大婚告終。然而,如此完滿的故事,卻在十年前被一個惡毒的女人橫加幹涉,生生将一段情緣斬斷。
那個人,便是黎國的十七公主,八公主同父異母的妹妹淩錦韶。
即使是這樣喜慶的時刻,夾道歡迎的百姓想起那個惡毒的女人,仍然恨不得将她剝皮抽筋活剮了。好在,惡人自有天收,此時此刻,那個女人應該已經死在冷宮裡了吧!
淩錦韶艱難地吸了一口氣,劇烈咳嗽了起來。她也盼着自己能早些死了,然而事與願違,這半年來太子便命人用藥吊着她的一條命。
她還記得她見到他的最後一面,他說他要大婚了,希望她能親眼見到。
他想要她活着,卻是用這樣可笑的理由。
她明明快要死了,可是外面大婚時的喜樂卻異常清晰地傳來。她躺在床上,四下寂靜無聲連自己的呼吸聲也輕不可聞,若是擡起手,此刻應該也隻餘下枯骨了。
油盡燈枯之時,淩錦韶忽然有些不甘心。明明她沒有做錯過什麼,憑什麼所有人都将一切錯處算在了她的頭上?!
她掙紮着從床上滾落,疼痛讓她良久才緩過勁來。
此時此刻,應該沒有人再看守她了。畢竟一個将死之人,還能去哪裡?
她掙紮着向外爬去,那高高的門檻着實讓她費了不少的力氣。膝蓋和手摩擦着地面,留下了絲絲血痕。
她已經不在意了,爬到院子裡的時候,淩錦韶忽然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很可笑。若是有人瞧見,一定會覺得她像是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粗粝的砂石磨得她身下一片鮮血淋漓,她氣息奄奄。她覺得自己像是一條毒蛇,她想出現在所有人面前,想要用盡生命最後的一絲力氣嘶吼,說出當年一切的真相。
可僅僅隻是到了院子的門口,她便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她的前方出現了一雙黑色的皂靴,大紅色的喜袍上紋着四爪金龍。她不用擡頭,便知道來人是誰。
那人負手,居高臨下瞧着她,聲音冰冷:“這麼費力爬出來,莫非是想喝一杯喜酒?”
“當然...不是...”她氣息奄奄道,“我是想往你的酒杯裡加些鶴頂紅,祝你們腸穿肚爛,生不同衾死同穴!”
淩錦韶感覺到肚子遭到了用力一擊,整個人翻滾了幾下,後背撞在了牆上。蕭念一把提起她的衣領,冷笑道:“臨死了還這麼嘴硬。若不是你心腸歹毒,我和她怎會錯過十年?!不過現在不重要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這一身喜袍,這才是原本應該屬于我的大婚。”
淩錦韶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将一口血噴了出去,鮮血沾染了他的衣袍。她放肆地大笑了起來。
這個她應該換做夫君的男人怒不可遏,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淩錦韶緩緩閉上了眼睛,脖子上的手卻沒有用什麼力。
良久,她聽到了他有些嘶啞的聲音,竟然偷着些許的悲傷:“你為何,從不肯服軟?倘若...”
淩錦韶緩緩睜開了眼睛,氣若遊絲道:“因為我...從來都不曾做錯過......蕭念,從頭到尾,都是你錯了......”
她終于重新燃起了他的怒火,他手上漸漸收緊。淩錦韶睜着眼睛,從他的身後看到了一輪明月。她雙唇翕動着,無聲地呢喃着:“春秋滿四澤,夏雲多奇峰,秋月揚明輝,冬嶺秀孤松...”
脖子上的手猛地一顫,她聽到他的聲音漸漸模糊:“淩錦韶,你在念什麼?!”
語氣是那樣驚慌,淩錦韶嘴角揚起,不再說話。
她聽到他慌亂的叫喊聲,明明就在耳邊,聲音卻好似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禦醫——禦醫——”
仿佛是丢失了世間最珍貴的寶物,那樣驚慌失措。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心情卻是無比痛快。這一世,她活得太不值得。
愛了一個不該愛的人,背負着世間所有的罵名,這樣憋屈的人生,總算是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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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錦韶輕飄飄地在空中飄蕩着,若是她還有肉身,此刻一定要擺出花燈上仙女奔月的姿勢。
耳邊大婚的絲竹聲嘈雜難聽,惹人心煩。淩錦韶覺得自己都快被這樂聲給重新拉回自己的身體了,她可不想再面對蕭念那張苦大仇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