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峰開始漸漸松容。雖然依舊沉默，但他的确對蘇雲暢的反問有了動搖。如果換作他是蘇雲暢，多半也會選擇蘇雲暢過去走的那條路——而且，應該會做得比他更狠、更絕。而不會像他那樣，總給對手留下許多日後可以重新反撲的餘地。
相比起蘇雲峰自己想象的自己會怎麼做，蘇雲暢過去的所作所為在他看來，太過溫和！甚至看得出，他是刻意留了餘地的。
如此再看那些過往，與其說蘇雲暢過去的那些動作是為了對付、報複，不如說，他隻是在防守而已。
“難道……他真的無意權位？隻為自保？”一時間，蘇雲峰自己也産生了類似懷疑。
耳邊則聽見蘇雲暢适時的繼續：
“過去，環境要求我必須隐沒自己，始終保持低調無聞，方能自保。——當時在祖宅的我，自然要做到絕不主動招惹是非，還要主動避免惹禍上身，一直秉持明哲保身、冷眼旁觀他人禍福，始終維持自己人畜無害、看似無能懦弱的形象；
之後，當我必須接替你來京城接管了莺歌樓，并參與到日後的‘族長候選’的長期競争當中，——又無異是變化的環境改變了對我的要求，要求我必須把握好‘要樹立威信’又‘不會對蘇立文的族長權力産生任何實質威脅’之間的平衡。
那麼，我若還想活命，還想好好地活着，——我的改變就是必然。
與其說，是我心機太重，隐藏太深；不如說，我也不過是在自己能力範圍内，及時順應了環境變化，為自己找到了最佳的自保之路罷了。
你們對我的所有誤解，全來自你們自己：一則，是你們根本不了解我；二則，是你們從來也沒打算要設身處地的站在我的立場去想我的真實處境，我所承受的生存壓力。
如果你們眼裡看到的‘我’是‘表裡兩張皮’，那也不過是你們自己對自己的誤導所緻，——與我何幹？我又為何要為你們對我的憤怒和敵意負責？
我自認，自我進京以來，我對你們始終是秉持‘不含敵意的堅決’。從未主動攻擊過你們。
我的目的，不過是想要确保你們不會輕易進犯我的邊界——這不過是我想要自保所必須堅守的最後底線。——很過分嗎？如果換做你是我，難道你不會做得比我更加狠絕？”
蘇雲暢的質問沒有得到蘇雲峰的任何反饋。他不在乎。而當蘇雲峰還在思量着該怎麼驗證蘇雲暢所言的真假——沒錯，至少這事情，尤其是他口中的神秘勢力是否真的存在，他一定要先去确認查實！——蘇雲暢卻在這時打斷他的思緒，冷不防告訴他一個等他回味過來，簡直意外得半天沒能消化、接受的秘密。——他聽到蘇雲暢說：
“差點忘了，我還有個秘密要告訴你：是關于你我各自生母的真正死因。
我已查明，我的生母并非死于難産，而是在生産之前就已經被蘇立文暗中指使人喂服了名為進補、實為殺人的湯水。裡面放了‘溶血丸’，這才是她一旦流血，便會血流不止，直至最終血盡身亡的真正原因。
而你的生母，也是被蘇立文用同樣的手段害死的。
應該說，你的生母才是第一個受害者；而當輪到我的生母時，蘇立文做的顯然要比之前更加的娴熟。
我查過，‘溶血丸’的主要功效就是能舒張血管，保持血流通暢。它本就不是毒，自然事後不會被查驗出任何殘留毒迹。
蘇立文沒有下毒，但他的确處心積慮害死了你我各自的生母。——他的目的，的确就是與‘下毒’無異，而最後這兩樁命案的最大受益者，也隻有他自己。
你明白了嗎？——你和我，從來就不是彼此的仇人，蘇立文才是！
如果我們再因為那些謠言的誘騙、誤導，而繼續相互仇視，互相鬥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這麼做，最後也隻會便宜了那個真正的殺人兇手。
如果連我們都成全了他，讓蘇立文繼續獨自受益，收獲最大利益，而他自己還能從頭到尾都是幹幹淨淨，——那我們各自的生母，在天有靈，讓她們看見我們最終還是步了她們的後塵，成了蘇立文達成自己目的的又一塊墊腳石，——她們，豈不是會死不瞑目？
我不想這樣！我不想自己的生母日後托夢于我，向我哭訴……
——你呢？難道你想嗎？”
蘇雲峰一時無語應對。呆愣了半晌。
不想，是當然的。但是，他又怎能确信，蘇雲暢說的就是真的？并且……
就算蘇雲暢說的所謂“真相”的确是有些沖擊到他，但是比起知道一個他早就沒有任何印象的“生母”的真正死因對他的這點兒沖擊來，他真正在意的還是蘇雲暢表明的他的立場、他說的他要做的、他暗示的他要做的，——這些，究竟是真是假？
還有，那裡頭又有多少是可供他利用的？——不管是具體情報、情報來源、還是蘇雲暢用過的手段、乃至能否掌握到蘇雲暢的什麼緻命軟肋？抑或是蘇立文的？
比起眼前的蘇雲暢能給的——那個看似表面最讓他頭疼不已、難以擺脫其牽制而緻使他近來行動難免有些束手束腳的蘇雲錦——現在看來，他的威脅和價值，反而不值一提。
“我希望我們可以選擇合作。——我想要報仇，你想要族權。——我以為，在根本上，我們并沒有不可調和的利益矛盾。我們大可以各得其所，根本不必再相互置絆，以免你我自相殘殺的同時，不僅便宜了蘇立文，還給了蘇雲錦以可乘之機。”蘇雲暢提議道。
蘇雲峰仍舊沒有理會，也沒有拒絕的意思。蘇雲暢看着他，雙方互不示弱地對視良久。但不同以往，這一次，蘇雲暢是主動讓出了“主控權”，耐心等着蘇雲峰做出選擇。
兩人僵持、無聲試探彼此好一會兒，終于，蘇雲峰先行結束這樣的試探——他已有了自己的明确打算，并且決定要立即付諸行動：
隻見他移開視線的同時，身體随即站起。什麼也沒說，隻徑自朝門口走去。開門，出去。直到走出了院子，他也沒有回頭來再看蘇雲暢（或他的書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