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杜宇默将所有知道這件事的和那些待産的孕婦、還有那個小妾全都殺了，把從宮裡偷換出來的女嬰給送走。

杜宇默本想把女嬰送到祖宅去養着，沒想半路遭劫，最後不僅找不到對方幕後主使，連女嬰都徹底失了蹤，至今仍沒找到。

女嬰丢了，杜宇默便随便找了個女嬰替代那小妾之女，以‘深愛嬌妾’為由，将此女過繼到正妻名下，做了杜氏嫡女，給宮裡的杜萱一個交代。

與此同時，蘇立文也這麼巧的送了個女嬰去他們蘇氏祖宅，也這麼巧的将這小妾生的庶女過繼到他的第三任妻子名下，成了蘇氏嫡女，但一直被養在祖宅，直到蘇雲暢入京，才跟随一同來了雁京。”

話已至此，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蘇立文能隐瞞痕迹十幾年，讓杜宇默至今查不到蘇氏頭上，當年還能那麼精準地迅速半道劫人，之後徹底銷聲匿迹——沒有柯族參與其中，絕無可能！——而那個女嬰，杜萱的親生女兒，應該就是現在的蘇氏嫡女，由蘇雲暢親手養大的他認下的唯一的妹妹，蘇葉雨。

砰——

周允瑞氣憤地狠錘座椅扶手，把手撞紅了一塊。

“陛下息怒。”蘇雲暢趕忙安撫他。

在場的也隻有他會在意周允瑞會否傷到自己。就連他身後的小樹從柯清雲進屋後也隻一直沉默着，周允瑞都忘了身邊還有個小樹。反倒是蘇雲暢忽然擡眼迅瞟了他一眼便移開，似乎也沒人發覺到他方才的那一眼。

“雁皇先别動氣。先冷靜聽我把話說完。如果到時候，你還覺着我的分析沒有道理，那你再回去找杜萱他們算賬不遲。”柯清雲冷淡提出她自己的建議。

周允瑞聽言，忍了忍，終是點了頭。

柯清雲這才繼續說下去：

“雁皇，你扪心自問，若是杜萱想扶她自己的非親生子上位——不管她是否知道那孩子其實是杜宇默的，——你以為杜萱真會沒有實力逼迫前雁皇立那周允軒為儲，廢了你這個‘嫡長子’身份？你以為這些年杜宇默會一直坐以待斃的什麼都不做，幹等着杜萱‘成全’了他？

雁皇，你自己藏着怎樣的私心，你以為還能瞞得了他們？——但事實是，你不僅活着，還活得好好的，而且還被封了太子，也順利繼承了皇位。

杜萱……哪怕她是為了自己，但她幫了你也是不争的事實。”

“你在要挾我？”其實聽到一半時，周允瑞已經怒氣全消——自知底氣不足。但他還是忍不住。杜萱對她的那點幫助那裡能彌補得了她協助杜宇默殺他生母、害他在之後的十幾年裡一直戰戰兢兢地活在她眼皮底下給他的身心創傷？

不過！遠遠不夠！

柯清雲唇角微微上勾，沒有溫度的淺笑盯着周允瑞，氣氛開始詭異起來。明明沒有殺氣，卻讓周允瑞覺得她想弄死他易如反掌……

漸漸不敢再有動作。

“平心而論，這些年，杜萱雖沒有薄待周允軒，但也一直是更加厚待着你這個人盡皆知的同樣也非她親生的嫡子。

就連之後周允軒被前雁皇要求過繼給旁支，搬去前雁皇早已準備好的特地設在京城内的‘軒王府’居住，——杜萱也沒阻攔過。

這些不争的事實，雁皇你為何對它們視而不見？

我希望雁皇你明白：就算你有理由恨杜萱，你也不能抹掉杜萱這些年對你不可替代的幫助和保護。——哪怕她那麼做并非是為了你。

如果雁皇你連這點是非好歹都拎不清，那你也不配做什麼一國之君。——做皇帝，比起什麼恩怨好壞來，最該計較的是‘整體的平衡’‘善用了所有利弊’‘哪怕有失公允，也要優先考慮能将整體損耗降至最低的那個折衷選項’。

作為君王，最不該首先去判斷的，恰恰就是以個人情感、觀念來判斷的所謂‘對’‘錯’‘好’‘壞’。

雁皇，難道你還是小孩？還是你以為，現實能夠容許你再繼續做個長不大也不肯長大的小孩——這麼奢侈？你是嫌命太長了嗎？”

蘇雲暢和柯翔聽得膽戰心驚。他們從未見過有誰膽敢這樣語帶侮辱的當面斥責雁皇！

反而周允瑞繼之前忍不住應激自我保護又被壓抑下後，這會兒，他反倒越聽越安靜了。

“你說得對。”良久，手指骨節被自己握拳捏得咯咯輕響，周允瑞面無表情地開口回應柯清雲的質問：

“既然杜萱一直被杜宇默暗中要挾，她心裡定也恨着杜宇默。而杜氏一族亦是我勢必是要重挫的！但作為皇帝，我必須顧忌到全雁的根基穩固——杜氏是我朝開國以來就與蘇氏一起支撐起大雁江山穩固太平的兩大根基支柱之一。

不僅是杜氏不能全垮，連蘇氏也同樣不能！

身為皇帝，我隻能想方設法把控住其中分寸，讓他們不敢再越界犯上，但也不能讓他們過于弱小——以免給鄰國有可乘之機。”

“所以？”柯清雲誘問。

“所以，我要好好利用杜萱跟杜宇默之間的仇恨，利用他們從内部削弱整個杜氏對我的威脅，而不是趁機為報私仇而企圖将他們一網打盡、徹底消滅。”周允瑞眯了眯眼，彼時已完全冷靜下來：

“杜氏如果沒了，蘇氏便大有可能成為下一個‘杜氏’。——就算不會在我在位之時發作，也遲早會連累我的子孫。

所以，我要做的是趁此機會力挫了杜氏和蘇氏，趁機設法插足幹預他們自己的本族内務，分化他們族内的凝聚力，逼迫他們都不得不尊我為大，不得不依靠我才能繼續維持他們現今擁有的一切。”

“嗯……”看柯清雲的表情，她對周允瑞的回答似乎并不滿意，但還是表态道：

“其實，從我族立場來看，像你們這樣為了争權而鬥來鬥去的，一旦事情鬧大，勢必會攪得整個雁國動蕩不安，更别說白白便宜了鄰國，頻繁襲擾你們。但這樣‘搶劫’的日子過得好今日過不好明日，一旦你們重新穩定，他們又會被你們秋後算賬。

如果将生活在同一塊大陸上的你們當做一個‘大陸整體’來看，你們這麼争來争去、搶來殺去的，其實隻是在原地打轉，對誰都沒好處，誰也不能得到長久的安甯。而沒有穩定長期的安甯，生意就不好做，也做不大——我族不喜歡。”

柯清雲說得跟點菜、品菜一樣，卻愣是把周允瑞恐吓住了。他是招惹了什麼怪物，竟然能隻手遮住這塊大陸上的所有國度的天空？

蘇雲暢預感到這次談話恐怕難以再繼續，為免加深柯清雲和周允瑞對彼此的誤會，他必須出面幹預了。

蘇雲暢故意跳過柯清雲剛才數落、質疑、警告周允瑞的那些話，就之前柯清雲說的，明着是幫周允瑞，實則是幫他自己拉近與柯清雲距離的問柯清雲：

“你說的，我們之後自會去查證。但我有預感，最後的結果多半不會跟你所言出入太多。所以，我想先提前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柯清雲的目光從周允瑞轉向蘇雲暢。

周允瑞則暗自記下了蘇雲暢說的“她說的應該和蘇二能查到的無甚出入”。

“我們查到，杜宇默當年打敗啟軍進犯，多是靠了你們柯族提供的情報，也多次購買你們柯族提供的武器彈藥。——當然，也是多虧了它們，才在後來大大改進了我們雁國自主制造的武器的技術水平；

另外，我們還查到，當年杜宇默對杜萱下的藥、還有指使杜萱向蘇皇後下的藥，都是從你們柯族買來的。——當然，你們隻是做生意，全是以你們自己的規矩記錄在案，買了同樣藥的，也不隻杜宇默一個。

所以，杜宇默幹的事，我們也不會不講理的全怪在你們的頭上。

何況就連先帝也曾找過你們，也多虧了穆可，才保得陛下即便養在杜萱身邊，也沒有真正被她給蠱惑了去。——這裡頭，相信沒有誰會比陛下更清楚你們刻意派穆可去幫忙的用意和苦心。”

蘇雲暢刻意說這些，無非是為“提醒”周允瑞，不要因小失大！更要有自知之明！——至少現在必須該低頭低頭。

周允瑞一面震恐于耳邊聽見的這些事實，一面也聽進了蘇雲暢的“提醒”，悄漸地收斂了怒意，靜靜聽着。

就聽蘇雲暢問道：“我隻是疑惑：即便你們能通過各種他們與你們交易的痕迹留下的線索查到當年的真相，但是他們自己說過什麼，做了什麼，你們又是怎麼知道得一清二楚？仿佛親眼所見一般？”

周允瑞瞳孔一亮——蘇雲暢問的對！那麼多細節，那麼多具體過程，他們是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就像親身經曆過一般？

柯清雲不以為意，反問蘇雲暢：“我需要回答嗎？你不是已經自己回答了？”

蘇雲暢聽了，蹙眉垂目想了想，再擡眼：“那個禦醫果然是你們的人？杜宇默身邊也不乏你們的人？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杜宇默現在最信任的心腹，那個杜府總管——難道也是你們的人？但他的出身明明沒有問題，他們一族的确是世代伺候在杜氏族長身邊！他，他怎麼可能會背叛自己的宗族，背叛杜氏，背叛杜宇默？”

柯清雲眼珠轉了圈，撇了撇嘴，想着怎樣才能盡可能簡單地說明白這個其實一點不簡單的沉甸甸的真相：

“這麼說吧，那個禦醫是為财，自然會更願意選擇能他更高價位、又更能幫他保守秘密、還能跟他沒有任何實質利益沖突的勢力合作，——那自然是我們會比杜宇默更有優勢；

其次，你說的那個總管，他們的确不會背叛他們的‘歸屬’。——隻不過，你犯了個錯誤：你默認他們在成為‘柯族的人’之前就已經是杜氏的家養仆族。但事實剛好相反，他們是在有你們杜氏之前，就已經是‘柯族人’了，前朝是柯族人，現在也是柯族人。他們是因為任務才在合适時機滲透進杜氏，追随杜氏，幫杜氏一起追随周氏打下這片江山。——我族，才是他們真正的‘歸屬’。比起你們，甚至比起你們的整片‘周氏江山’來，他們的在雁國走過的時間可比你們‘周氏王朝’長得多。”

一席話，讓周允瑞和蘇雲暢都啞了。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們誰也沒想到柯族竟然不隻是強大，連壽命……他們不約而同地意識到他們正在和什麼打交道：不是簡單的勢力，而是一種可能比他們熟悉的任何一種文明還要更加強韌且神秘的文明。而它已經不想再隐藏了！

周允瑞站起身，臉色煞白，強作鎮定道：“該回去了。蘇二，帶路。”

蘇雲暢十分配合，借着帶路暫時從柯清雲視線裡消失。兩人都是一陣惶恐，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如果真是一種他們前所未見的文明，那麼他們該如何應對？他們呢？柯族究竟想要做什麼？真的隻是做生意？還是想趁機吞了他們？

那兩人還有一直安靜得仿佛讓人忘了他存在的小樹——三人前腳剛走，待他們出了院子，柯清雲才起身來。柯翔見了，立即跟上，走在她身後第一個。

出院後，柯清雲走了跟蘇雲暢他們不同的道，并沒有再遇見蘇雲暢他們。

待蘇雲暢回來，見屋裡空空，才不由得長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