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矮小的文官一疊聲地認錯,仔細看去對方手中的所謂利器原來是半塊帶血的雜玉銅錢,看得出應該是挂在脖子上的飾品,卻因為殘缺留下一處很鋒利的玉刺,想來這奴隸便是藏起此物乘人松懈暴起反抗。
雲飛站在嘈雜外起初并不打算管,她雖厭惡左軍這幾個兵痞子的作為,可人都已經死了,死無對證,旁的什麼經過便隻添糾纏,毫無意義。
再有,軍中機構向來各司其職,文官負責後方補給,武将便隻管領兵打仗,她右騎先鋒衛訓得了手底下的兵卻沒立場插手奴伎營的判罰,于是眉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到底沒有出聲。
可看着看着,雲飛卻突然發現地上那人臉側的嫩草動了,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手指撥弄,極快地顫了一瞬。
——他竟然還有氣息。
“呵,鞭屍多沒意思,”捂着已經止血的脖子起身,什長陰鸷的眼神落在不遠處,“給我把他的腦袋割下來喂狗。”
營官的猶豫隻一瞬便無有不可地讓開路,緊接着便見那什長身邊一位長臉寬背的下屬走上前,抽出腰間的三尺長刀,毫不猶豫地照着地上人的肩頸處揮臂砍下。
然而,預料中血濺三尺的場面卻沒有發生,電光火石間,破風之勢伴着兵刃相撞的火花發出一道刺耳“铿”響,行兇者垂頭愣在原地,像是在疑惑為什麼上一秒還握在手中的刀此刻卻在地上嗡鳴不止。大塊頭滿臉茫然地盯着曲張的五指,感受着掌心處傳來的顫麻感,陣陣不絕。
帳邊的一名文書瞪大眼睛,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麼。本來預見到接下來的殘忍畫面,她都忍不住害怕地撇過臉去,卻不想刹那間餘光一花,腰間驟輕,再低頭時才發現:自己随身用來刻竹簡的匕首居然就那麼飛擲了出去!
雲飛迎着滿場驚異的目光一步踏出,托多年掌握的斥候技巧,當她想要收斂存在感滞于暗處觀察的時候,可以像一片影子一樣遊離于人群外,而若她想要走到人前,放開的氣勢卻也凝重非常,不由便讓身邊人噤聲。
“誰在多管閑事!滾出來……”
雲飛今天心情其實并不好,準确來說她這幾日的心情就沒好過。也許在外人眼中她還是一副沒什麼表情的木讷臉,可若是她手下的兵,不論哪一個,哪怕是火頭兵站在這裡,都能敏感地察覺出不對勁。
然而,左軍這幾個顯然并不知道——老實人若真動怒是很可怕的。
她并沒有理會幾人的叫嚣,而是大步走到場中央,自顧自地蹲下身探向地面人的頸脈,雖然幾不可察,但确實還在跳動。
孱弱的、輕淺的鼻息纏上她的指尖,比方才撼動小草的動靜還細微。察看的時候無意撥動長發,掃見對方露出的全貌,雲飛手下一頓,心道難怪——原來是個清秀的漢家少年。
想了想,順手将披風解下,抱起前将人裸露的身軀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實。
“站住,即便是雲衛也沒有包庇的道理,這伎子傷了我們什長,必須交給左軍處置。”見雲飛打算就這麼離開,另一個窄臉的女兵出來阻攔。
腳下一頓,女人垂眸看向懷中,像是在問營官,又像是在反問她們,聲音沉悶道:“他是軍伎嗎?”
幾人想起什麼,頓時一噎。
“不是吧,他胸口有奴印,該是奴隸帳下的吧。”
好巧不巧,那先前被借用了匕首的文書自言自語地嘀咕,雖立刻收到營官一個回頭瞪視,卻也讓在場其他人聽了個清清楚楚。
是奴隸怎麼會在軍伎營這邊,雲飛的目光淡淡掠過四五張臉,幾人神情閃爍,不難看出有隐情。
“即便是奴隸那又如何,敢傷兵丁那也是大罪。”
“是嗎?”眉頭一蹙,雲飛扭臉看向了插話的人,淺灰的眼眸中帶着秋雨一樣的寒意:“那你們幾個無視軍規白日酗酒,還奸.淫俘虜,應該怎麼算呢?”
啞口無言,被年輕将領的氣勢所攝,攔路的人不禁在她的逼近下倒退一步。
“頂撞上官,目無法紀,左軍的軍紀還真的是讓本先鋒大開眼界。”
看也沒看那位臉色驟變的什長,雲飛舉重若輕,淡淡留下一句:“自去領軍棍,否則我不介意親自去找鄒震聊聊。”
自始至終,來去如風,矯健的步伐不因懷中多了個大活人而有絲毫拖沓。
“什長……咱們怎麼辦?”手下人小心翼翼湊上來問。
“能這麼辦,去……”女人臉色鐵青,咬牙道:“被鄒衛知道了可不止罰軍棍這麼簡單!”
誰告狀都沒關系,但,絕不能是鄒衛的死對頭——
雲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