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從帳内走出時,一陣暖意夾着香風朝她撲面而來。
一雙宮人的繡鞋映入眼簾,來人将帳簾小心攏好,這才轉身走到雲飛面前。
“殿下确實醒了,隻是沒睡好,興緻不高,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願意見你。”
他表情不耐,口氣更是算不上尊敬,說完斜眼睨着面前年輕先鋒,想要從對方臉上看出些惱怒,可跪地的人沉默了片刻,點點頭隻說了句“知曉”。
内侍不甘道:“殿下今日既沒見你,那你明天就還得過來請安。”
雲飛颔首,得知再無吩咐,便站起身離去了。
她走得太過幹脆,那小内侍站在原地一愣。直到帳内主子的喚聲傳出,他才回過神來。
“叫你傳個話去那麼久?”呼延伊不耐地掃過來。
内侍知錯,見主子起身,連忙過去攙扶,有眼色地輕揉上對方久倚的肩膀。
按了片刻後,呼延伊的臉色緩解不少,他才将方才門口的情形回禀。
“她當真不見絲毫怨氣?”
内侍仔細回想了雲飛的表情,确定沒有一絲不滿,這才确定地搖頭。
想了想,補充道:“奴才照您的意思說了,她還說明日一早再過來請安。”
這下,呼延伊反倒意外地挑眉。他聽聞便是因這人說自己男兒身份,才令皇姐不得不削他住帳,怎麼看也是個狂妄之輩才是。
這樣的人,過去呼延伊見過不少,尤其跟着皇姐巡營這段時間,他遇到的女人,但凡是武将,無一例外。
她們表面上對自己恭敬,實則看的都是他背後的寵愛,若是皇姐不在,生來自大如她們,怎見得就願意以女子之身對自己這麼個末流皇子低頭順服呢。
于是,他聽聞雲飛并無不甘,短暫意外後,頗覺不屑,便以為又是個阿谀逢迎之輩。
而呼延伊,素日最是厭惡這等虛僞的讨好。
“明早她若來,不必通報,省的擾我清夢。”他百無聊賴道。
“讓她跪夠了就自己回去。”
……
寒雨夾雜雪粒打在帳頂,發出沙沙的動靜。
呼延伊在一片寂靜的暖帳中醒來。金絲棉被裹挾周身,襯出他臉頰紅雲又豔了兩分。
内侍端來茶水,他抿了一口,方覺喉間燥熱有所緩解。
“幾時了?”他問。
“回殿下,剛過午正。”内侍小心翼翼問他可要用膳,得到首肯這才命人準備。
沒辦法,十三皇子體弱,據說襁褓時染病沒調養好,落下病根,是以一到冬日就變得極嗜睡。
偏偏這主又極其讨厭旁人議論他的弱症,每每覺醒心情就十分暴躁,一點不順眼就會摔東西,在他身邊伺候的宮人這時候總陪着十二萬個小心,就怕惹得這位大發雷霆。
眼下,傳膳的内侍魚貫而入,即便在簡陋的軍營,飯食也鋪了大半張桌子。帳内溫暖不似嚴冬,他穿着薄衣,身上卻隐生汗意。呼延伊潦草地吃了兩口,便蹙起眉頭。
“太熱,撤一個下去。”他随手一指道。
内侍便立刻從角落裡搬起火盆,匆匆出去。
然而大概是太過慌忙,緊接着便聽見摔跤的動靜,火盆落地的铿響、内侍的驚叫,夾雜着一道陌生女子的悶哼,接連傳入呼延伊耳中。
在他下一次蹙眉前,近侍已經提着毛躁的宮人認罰,隻是呼延伊從他誠惶誠恐的叙述中,居然捕捉到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
“你說‘撞倒’誰?”他的口吻透着詫異。
“就是那個叫雲飛的護衛。”
近侍有眼色地提醒道:“殿下忘了,您昨日不想搭理她,讓人跪在外面,今早她又來了,還侯着呢。”
呼延伊默了一瞬,站起身,幾個侍從便圍上去迅速為他更好衣。
門外,滿天的細雪飄揚如絮,雨水夾着雪粒落在地上,被來往宮人的腳步踏過很快化成泥水。卻唯餘一片潔白所在,仿佛被路人遺忘。
女人單膝跪在原地,一動不動,一言不發,面目莊嚴地不似神人,若非看見她偶爾眨落眼角的冰晶,會以為那是個假景。
呼延伊從撥開的帳隙中往外瞟了一眼,便放下簾布,轉身皺了皺瓊鼻。
“她中途沒起來過?”
近侍搖了搖頭,他也是從沒見過這麼實心眼的。
來了一跪,不打聽殿下何時醒,也不求他們禀告,就那麼幹等着。殿下說等她跪夠了讓她回,可這位一言不發、直挺挺的姿态,到底是跪夠沒,他們……他們也不敢上去問啊……
“行了,你去。”呼延伊擡下巴點了他。
他雖沒說做什麼,但近侍哪裡不明白他的意思,又順着他的視線,從塌旁取了個冰瓷的玉罐出去。
把禦賜的膏藥遞給這位的時候,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心裡不由贊歎,不愧是小殿下的眼光,不說旁的,便是這位的相貌也讓人十分心生好感……
何況她還對殿下如此恭順。
想到這裡,他多提點了一句這禦賜的燙傷藥的用法,算給對方賣了個人情。
心中似乎已經預感到,這趟祁山之行,自己日後恐怕會與這位打不少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