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他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一睜眼,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雪地裡的灰兔子。
“把它扔了吧,帶上多麻煩。”
“它”剛被一個高大的女人摟進臂彎,下一刻就聽見一個清脆的少年抱怨道。
女人抱着“它”一頓,溫柔地摸了摸“它”的皮毛。
孟蘭瞪大了眼睛想仰頭看看她的樣子,卻發現女人臉上像是蒙着一團霧,怎麼也看不清。
‘不要呀,不要扔下我呀!’它在心底慌亂地叫道。
他不知道女人長什麼樣子,卻知道這個懷抱是他出生以來,從未享受到的溫暖,于是他一遍遍呼求,可他們卻仿佛沒一個能聽見。
“那你抱着它,接下來要怎麼抱我?”那少年又說話了。
女人還是沒說話。孟蘭着急極了,“它”忍不住擡頭蹭着她的手心,企圖讨好人。
她卻動作一頓,伸手抓住“它”的長耳朵,彎腰把“它”放在雪地上。
漫天飛雪中,他望着她抱着少年,一步步走遠,最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風雪裡。
……
孟蘭啜泣着醒來,即便已經睜開雙眼,夢裡的一切還是令他失魂落魄。那種被抛下的悲傷和空落感,像是巨大的地洞在心裡不斷擴大,直到挖空整個心髒。
他忍不住抽噎,一眨眼,一大滴淚水順着眼角滾落進枕頭裡。
臉頰被輕柔的觸碰,有一點癢。他側頭,才發現有人伸出手指,正在幫他擦眼淚。
“這麼愛哭。”雲飛坐在床頭,語氣輕柔,不似責備。
“……”孟蘭看着她,卻像是不認識般不說話。
“你還記得自己怎麼回來的嗎?”她道。
少年的目光黏在她的臉上,一瞬不瞬的不舍得眨眼。
奇怪的是雲飛也沒催促他,就坐在床頭等着他回神,半晌也不開口。
許久,他才似乎反應過來,她在問自己話。
我怎麼回來的?孟蘭搜刮腦海。
他的記憶斷在暈厥在草堆中,接着便是昏沉淩亂的夢境,别的再想不起來了。
果然不記得了……雲飛心裡好笑,确定了他那時是無意識的,他昏倒了,還知道抱起他的是自己。她轉過身,在床頭翻找起來。
“大人……”孟蘭看不見她,忍不住出聲喚道。
“嗯。”雲飛好脾氣地應道。
聽到她的聲音,少年才放松了一些。大概意識到,隻喊她不說話有些奇怪,他沒話找話道。
“是您……我回來的嗎?”他眼睫顫啊顫,下意識回避了某個字眼,和昏厥前腦海中留下的畫面。
“不然你以為還有誰?”
卻沒想到女人絲毫不回避,“你最近倒是重了哦。”
少年一呆,不由抿了抿唇。他看不見雲飛的表情,過了一會兒,又不甘心道。
“大人,您在找什麼?”
“傷藥。”
女人言簡意赅,在藥箱裡扒拉了一會,終于找到了。
“來,把這個吃了。”
她取出退熱的藥丸,喂到孟蘭嘴邊,看着人乖乖吞下,忽然又想起什麼。
“等一下,我記得還有一個外敷……”她轉過身。
“大人……”
雲飛感覺到腰上一緊,背後貼上一條滾燙的身軀。
孟蘭從被子裡坐起,衣衫單薄地從背後箍住她,他的額頭抵在她的肩膀上,雙臂連帶着整個人,都在止不住的顫抖。
“您能不抛下我嗎?”他喉嚨沙啞,嗓音裡夾着脆弱,“我可不可以……一直跟着您?”
雲飛身影一頓,輕歎道:“不會。”回答了他的第一個問題。
她想說,孟蘭還年輕,未來還很長,或許他現在出于她的照顧,對自己有依戀,說不定以後遇到更好的人,就不會想留在這裡,她本意為少年好,卻不知為何這番話沒能說出口。
“好了,我幫你找藥呢。”她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松開。
“大人,我不要吃藥……”孟蘭卻仿佛誤會,抱得更緊了,他喑啞低泣着,神情想個幼獸一樣帶着祈求道:“……我不能永遠陪在您身邊嗎?”
一滴、兩滴、三滴……雲飛感到有溫熱的液體,順着領口,流進她的頸窩。
從肩膀,到胸前,一路熱燙直到灌進心窩,澆得她的心尖一陣陣,莫名酸酸軟軟。
“好。我答應你。”她閉了閉眼睛,聽見自己道:“隻要你還願意留……”
“我就不會趕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