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餐館的上菜方式也别具一格,包廂的菱花窗子一推開,窗外就是一汪活泉湧流的水道。
菜品一樣樣地上,主菜脆肉鲩打頭陣,切成紙片一樣的厚度,盤子裡堆成朵晶瑩剔透的牡丹,盛在一盞小花船裡,順着水道被漂送到他們窗前。
這噱頭,借的就是曲水流觞的古意。
山泉水渌魚片,泉水好,蔥姜都不必放,魚片下鍋一滾便熟,蘸料碗裡隻有醬油椒圈并一丁點的芥末,陶星然的口味還要再添一湯匙的玫瑰醋。
鮮甜脆嫩,整個口腔裡,牙齒舌頭沒有一處不愉悅熨帖。
脆肉鲩,這種用蠶豆喂養大、更了名換了姓的草魚,能被人吃出花來。
手打魚丸、酸菜魚頭、椒鹽魚骨、涼拌魚皮……陶星然眼中是這樣,隻不過用精巧的器皿裝了,擺出來雅緻的造型,又重取了些風流不知所謂的名字。
附庸風雅,所幸味道不錯。
陶星然被宋澤烊投喂得,一頓飯下來,簡直要原地化身快樂的小海豹。
他的味蕾又一次向宋澤烊折服了,他吃最後那味甜品桂蜜海石花,吃得人幾乎要半醉,歪歪斜斜地靠着小窗:“我聽說,你還出去留學過幾年,怎麼頤城裡大街小巷哪裡有好吃的,你這麼清楚?”
“我天天住在頤城裡沒挪過窩,我竟然都不知道。”
宋澤烊往陶星然的小碗裡又盛了一顆魚丸:
“就是因為留過學,在外面思念中餐,回國之後,才千方百計地搜刮口碑好的中餐館。再加上我時不時就要應酬,客戶生意夥伴之類的也會推薦,美食地圖理所當然比你這個宅在家不出門的要寬廣。”
陶星然回到桌邊去,低頭把魚丸吃掉,趕忙擺擺手:“不要了不要了,再吃又撐了。”
但他擡起頭來跟宋澤烊做了個約定:“有空一塊約飯。”
宋澤烊口中正在細細地咀嚼着一塊頑固的椒鹽魚骨棒,咯嘣一聲嚼碎了,酥香滿口歡喜滿懷:“你主動約我了……果然,要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陶星然笑得歪倒在窗邊:“看你這話說的,我大哥都還沒結婚呢。”
宋澤烊微微皺了下眉頭:“好好的,提你大哥幹什麼?”
陶星然:“你剛才那句話的潛台詞,難道不是,你打算用你的賢惠征服我嗎?我專門提醒你一聲,我們陶家很傳統,我大哥還單身,你暫時沒法嫁給我當媳婦兒!”
擡起手來,放在眼前,透過視覺上遠近的錯覺,做出了一個拿捏住宋澤烊的手勢:“你隻能給我當狗狗~”
宋澤烊放下了手裡的筷子:“誰告訴你我想給你當媳婦了?”
陶星然愕然地眨眨眼:“嗯?你不是挺喜歡我嗎?明裡暗裡地表白,還關心我,電腦開機密碼都設置成我生日,難道是我意會錯了?”
宋澤烊眼睛都瞪大了,耳尖肉眼可見地又泛起了紅,可他半晌也隻是說出了一句:“你回家吃點藥睡一覺,再好好琢磨琢磨。”
後來,陶星然就被宋澤烊給開車送回了陶家。
但是陶星然才不睡覺呢,他也不吃藥,虞朗一走,他便又搬回了沙發上,窩在裡面,沙發靠背上落着陶傲天,在專注地想事情。
陶傲天是一隻活潑快樂且聰明的小鳥,陶星然發呆,他就在旁邊又唱又跳地給陶星然解悶。
它小小的鳥肚子裡,滿打滿算得裝了幾十首金曲,所以一不留神就唱混了。
當它颠來倒去,把生日快樂和恭喜發财串着唱了五六遍,終于莫名其妙地飙出來一句粵語。
小鳥高興極了,拍着翅膀引吭高歌,最後終于被忍無可忍地陶星然逮住塞進了鳥籠子裡。
做完這件事之後,陶星然繼續在腦海中反反複複地捋着他跟宋澤烊之間的關系。
他如是想着:“宋澤烊應當是喜歡我的,隻是跟我一開始想達成的效果不太一樣……”
“我隻是沒朋友,虞朗上學去了,實在寂寞,想找點樂子,所以才逗着他玩玩的。吃吃喝喝,讓他給我幫點小忙,這都不算什麼……大不了以後算錢給他,兩清了也就不來往了。左右,應該也沒幾個錢。”
“所以這事就該是誰也不當真才對,但是宋澤烊那個樣子……他不會是想跟我談戀愛吧?”
陶星然想着,太陽穴隐隐地悶痛了起來,他捂着腦袋扶着牆勉強站住,甩了甩頭再去看自己的房間。
其中的一切陳設,都開始扭曲晃動了起來,吊燈沙發衣櫃,在他眼中忽大忽小地。所有的物體都像脫衣服一樣地褪了色,被褪下來的各種色塊糾結地糊成了一團,在一片灰蒙蒙的背景裡,色彩斑斓地漂浮在半空中。
那團巨大的混亂色塊,一直往上飄,一直飄到了天花闆上,被攔住了去路,“噗叽”一下,像有人朝上面潑了一桶彩色油漆,斑駁淋漓的彩色斑點,下雨一樣,落得整個房間哪哪都是。
那些顔色并沒全都散落下來,天花闆上還有個印子,形成了一隻彩色的眼睛的輪廓。
出現了,天花闆上的眼睛!
在陶星然的意識中,它是活的,會眨眼,眼球會轉。
那隻眼睛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房間,每個角落都掃蕩了一圈,然後終于發現了站在陽台門口的陶星然。
他們就這樣對視上了,陶星然沒撐過一分鐘,就顫栗着倒在了原地。
鳥籠子裡的陶傲天不明所以,它眼中,陶星然是莫名其妙發了會呆,就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