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星燃失憶後的這幾年裡,陶家沒人跟陶星燃提起過喬若湄。
沒人提,陶星燃渾渾噩噩也就想不起這茬來,就跟想不起宋澤烊是一樣的。
等到嶽冠林将他點醒,他這才算了算時間,他至少有五年多,沒有去給媽媽掃過墓了。
而墓園地址,居然也是從嶽冠林的口中得知的。
喬若湄的墓不在頤城,在她家鄉鎮上的公共墓園裡,車程得四個多小時,當天趕過去肯定來不及,所以宋澤烊勸了又勸,陶星燃才勉強同意第二天再啟程。
從醫院回來後,陶星燃就派人去陶家城西宅子的庫房裡,把自己的東西給打包帶到了宋澤烊這裡。
宋澤烊下午得空,就親自幫忙一塊清點起了這些零零碎碎的物件。
一樣一樣,都是時間的遺物,陶星燃就坐在旁邊,神情恍惚。
他有一種巨大的錯位感,因為那些東西全都是他的,但是他一點印象都沒有,宋澤烊反而對每一樣都如數家珍。
有種不知所措的茫然悲傷,緊緊攥着他的心髒,每一下心跳,都會湧遍全身。
但這與喪母之痛相比,還算不得什麼。
夜晚,陶星燃就坐在落地窗邊繼續翻看相冊。
陶聿白與喬若湄的結婚照後面緊跟着,就是雙胞胎出生的百天照。
在兩個粉嫩白皙的奶娃娃下面,同樣有一行喬若湄的字迹:
“喬望舒和陶星然小朋友一百天啦!去照相館的中途,我的小月亮和小星星邂逅了他們生命中的第一場雪~”
喬望舒,陶星然。
這兩個名字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經開始糾纏了,在喬若湄的子宮裡,在陶聿白的懷抱裡,在同一個搖籃中相依相偎,手足相抵。
他們曾分屬于兩個人,直到其中一方死亡,另一個名字被塵封,多年之後,活着的那個也去鬼門關走過一遭,而後就忘卻了本來名姓,詛咒一般承襲了另一方的名字。
自此之後,喬望舒即是陶星然,陶星然即是喬望舒。
他們就像從前共享基因、養分那樣,共享了名字。
陶星燃将相冊捧在手中繼續翻頁,後面是新年的第一張全家福,再後面就是雙胞胎的周歲生日,往後的年年歲歲,都是如此。
陶聿白與喬若湄的生活,肉眼可見日複一日地捉襟見肘了。
去歲拍全家福時穿過的衣裳,下一年再拍照,依舊穿在身上。
雙胞胎一開始過生日,還能共享一個蛋糕。
随着一年一年地長大,物價飛漲,弟弟的病情越來越嚴重,蛋糕越來越小,最後幹脆就沒有了,換成了一碗方便面煮的長壽面。
裡面隻放了一顆煎蛋,還要用筷子小心地分成差不多大的兩半,一半給哥哥,另一半給弟弟。
陶星燃吃煮泡面時,将煎蛋分成兩半的習慣,便來自于這裡。
陶星燃的手指木然地翻動着,相冊的最後一刻時間,停留在孩子八歲那年的全家福上面,往後便都是空白了。
陶星燃的指甲摳進了相冊的軟殼紙皮裡,忽然就放聲大哭了起來。
此時此刻,他對陶承禮恨意滔天。
宋澤烊撲過去抱住了他,将相冊從他手中奪了出來:“你還有我,喬喬,你還有我……”
陶星燃目眦欲裂,瞪大了眼睛,淚流滿面地發誓:“陶承禮,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宋澤烊先是整個人一震,随後就慌亂地将他抱得更緊了:“喬喬,你不要沖動,你不要吓唬我……”
他調動了所有的理性思維,想出了一個合理的說辭:“如果他有罪,我們應該用法律制裁他!你冷靜些,不要太相信嶽冠林說的話。”
宋澤烊細細地幫陶星燃分析:“嶽冠林他這個人,其實并不可信。”
“你看,他也隻是說,那是他的猜想,他沒有證據!”
“其次,嶽冠林明明知道,你是他表房外甥,卻依然幫着陶承禮害你。他給你當醫生這麼多年,都從來沒跟你提起過你的媽媽,現在為了自保,才告訴你那些事。”
“他根本就是個唯利是圖道貌岸然的小人,這種人哪怕撒什麼樣的謊都是不奇怪的,難保他不會故意僞造情節,編故事騙你!”
陶星燃痛哭着對宋澤烊搖頭:“我頭疼,我腦子裡很亂,我現在沒法冷靜思考……”
宋澤烊捋着他的後背:“那就不想,不要想,用力哭一場,然後就去洗把臉睡覺。沒事的,天塌下來也還有我呢,我會幫你的,我會幫你計劃部署好,沒事的……”
陶星燃趴在宋澤烊的懷裡哭了一陣子,哭累了,暈暈沉沉睡過去。才睡了兩三個鐘頭,就醒了,身側躺着熟睡的宋澤烊。
宋澤烊手臂牢牢地環住陶星燃,臉埋在他的頸側。
陶星燃怕驚擾到宋澤烊,就躺着,一動不動,瞪着天花闆一聲不吭地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