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涼意尋隙而入,初夏換上的淺杏薄幔在床沿輕掃。
绾绾假寐着,腦中在吸收這個世界的修煉知識,進食到體内的花裙鬼魂精也在緩慢消化。
這個世界劃分五洲,五洲之内又有人、鬼、妖三界。其修煉體系大同小異,都是基于這個世界的天地靈氣演變而來。
隻鬼族不同,它們修鬼力。
故而绾绾基本能确認,她修魂力這事兒,五洲之内應該是獨樹一幟了。
绾绾的修煉方式并不複雜,隻要能夠不斷進食,她就可以一直提升。
她會将進食得來的魂精化為己用,填充成自己的一部分,讓靈魂不斷壯大,讓魂識愈加強健。
這之後,就是煉化魂力的過程了,绾绾的魂力屬于可再生力量,儲存在她的靈魂之中。
魂力由魂識牽引,無形亦無色,可正因這個特點,魂力的可塑性相當廣博。
而離绾已是修士,修為在煉氣三層,已備對天地靈氣的吸收能力。
這也會幫助绾绾更快恢複體力、精神力,極大縮短了她重度使用魂識、魂力過後的虛弱時間。
無色魂力遊離出绾绾體内,穿透薄杏床幔,緩而散地延展向外。
它們在绾绾煉化魂力的同時,漸漸顯白凝聚成絲,落在床沿,遊向地面,似一條條純白纖細的小蛇。
蜿蜒,交織,靜靜鋪積成了一幅能被旁人觀測到的千絲畫卷。
绾绾的魂識好似分長出了無數份,平攤地注入在每一縷魂絲之中,它們帶來了數不清的狹窄視角,一片一片傳遞回绾绾這個魂識主體。
不知不覺,整間廂房内室都被純白魂絲裹纏,任何動靜皆被绾绾掌控。
倏而,一縷魂絲翹起了“腦袋”。
它感知到的動靜反饋給绾绾,是一陣腳步踏在木質地面上傳開的輕微震顫感。
绾绾收回滿内室魂絲,結束了魂力煉化,速度披衣起身來到外間門扉處,豎起耳朵來。
未幾,敲門聲起。
果然是來找自己的。
绾绾等了等,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擡手将門打開。
門外立着一藍衣道仆,面貌樸實,體型高瘦,挂着得體的笑容對绾绾道:“绾仙子,公子命小的來為您送藥。”
說着,道仆呈上一隻藥瓶。
绾绾認出了門前男子,乃是王季桉此次離宗曆練随行帶上的道仆,以往離绾與王季桉之間的來往,大多經由此人之手。
見绾绾仿佛面露猶疑,道仆解釋道:“此藥祛瘀有奇效,公子看出绾仙子并無嚴重外傷,但似乎跌傷了腿腳。”
這話倒是沒錯,绾绾的腳腕現在還有點疼,背部、手臂與腰側也是於痕點點。
“多謝你家公子。”绾绾簡短道,接過了藥瓶。
“绾仙子——”道仆發現绾绾收回手便要關門,立時叫住她,“绾仙子别急,還有一物。”
他從懷中取出了一方扁扁窄窄的匣子,揭開匣蓋遞至绾绾跟前,匣裡整齊地疊着一條雪青色繡紫竹錦帕。
這是……
绾绾藏在頭簾下的幽深眼瞳直直盯住了錦帕。
沒有記錯,是離绾靈魂記憶裡的那條雪青色繡紫竹錦帕,她隻在第二張封面上見過,怎麼會在王季桉手上?
绾绾腦中一閃而過“自己”曾在窗前獨自繡錦帕的畫面,再多的記憶,卻是沒有了。
這點信息沒有多大作用,但绾绾卻知道,相送錦帕在這個世界是寄相思的一種方式。
如果離绾曾向王季桉贈送了一張親手繡的錦帕……其暗中深意,绾绾忽然有點不敢去扒。
這讓她又一次想到了近日昆吾宗内的傳言:離绾心悅王季桉,不顧對方已有婚約在身,厚顔無恥,暗中追求。
绾绾:“……”心情複雜。
原本年少慕艾也不是什麼大事,年輕的人類好像都很向往談戀愛這件事。
可喜歡誰不好,瞧上了假千金的未婚夫?
那不就是正主下場,傾情贈送一口大瓜給昆吾宗裡的猹嗎?
且不說離绾有沒有這麼糊塗,绾绾也不關心王季桉是不是這樣一個香饽饽。
她隻知道,她腦中得到的記憶裡的确有過這兩人單獨相處的畫面,氣氛看起來還不差。
至于有沒有特别的情誼,是不是離绾主動産生的情誼,她就無從分辨了。
“绾仙子,我家公子的意思是,您與他好歹堂兄妹一場,既過往無半分逾矩,如今又何苦平白惹上宗裡的閑言碎語?”道仆用極低的聲音轉述着,語氣冷淡,終是露出一絲蔑然,“這條錦帕還望绾仙子仔細收好,我家公子這便物歸原主了。”
绾绾深感壓力與頭疼,無言合上了手中匣蓋,卻并未多看正激情蔑視她的道仆一眼,面無表情地将房門扣上,送了道仆一片飛灰。
道仆:“……”
哼!不知禮數的鄉下土妞,還想觊觎攀扯他們公子,也不拿水照照,自個兒配不配!
道仆心裡罵罵咧咧,重重一拂袖,扭頭走遠了。
他卻未覺,一縷純白透明的魂絲從他袖角遊曳而上,攀至後衣領時微微停住,然後附在了他的衣領上。
廂房内,绾绾拿着匣子往圓桌邊一坐。
她再次打開匣蓋,将這條針腳細密的雪青色繡紫竹錦帕,與她在魂境裡見到的那條比對了一番,須臾,痛苦扶額。
算了,現在不是糾結人類情愛這種深層次問題的時候,眼不見為淨。
這麼想着,绾绾将匣子連錦帕一起放進了桌上的儲物袋裡。
得到離绾模模糊糊的部分記憶以前,绾绾是怎麼也沒料到,離绾在靈堂之上被親生父親接回昆吾宗後,拿的居然是這樣一出真假千金劇本……
昆吾宗乃五洲第一仙門,王恕則是昆吾宗的執法堂長老,看似尊貴不足,對宗内事務管理的實權卻極大。
王家存世的親戚們,都是靠着王恕這層關系加入了昆吾宗。
十來日前,昆吾宗放出了一批煉氣境的小弟子下山去到人間曆練,不拘内外門,均為提前遴選,主要曆練任務是在附近幾個城池中除祟安民。
派出的領隊弟子,則是離霜言這位不足十七便已築基的掌門親傳,再就是另外幾名築基境弟子了。
今日,這批弟子來到了此行最後一座城池——淮城,立即就有百姓求告,城外盤林群山中似有山魈出沒。
據說短短幾日,盤林群山一帶就被拐走了好幾家農戶的小兒,至今仍不見下落。
離霜言當即帶領衆弟子趕赴城外連綿的盤林群山,循着妖氣,找到了其中一座疑似山魈老巢的無人空山,進行對作亂山魈的搜捕。
這回搜捕或斬殺的山魈,都會算入此次曆練的最終評比,因而弟子們在結隊之時就開始慎重。
如此一來,人品卑劣、毫無魅力閃光點的離氏真千金,自是被衆人“遺忘”的那一位了。
離绾最終是被王詩鸢相邀,加入了她與楊銘的小隊,這才有了後來楊銘大獻殷勤摘花相送美人,導緻三人誤入槐林鬼宅的那一幕。
一夜下來,失蹤的小兒沒能尋到一個活口,倒是整隊去營救了绾绾和王詩鸢三人一遭。
不過好結果是,藏在無人空山裡的山魈都被抓幹淨了,想來日後的淮城會再度迎來太平。
這件事裡,于生死關頭抛下離绾逃命的王詩鸢,便是離绾逝去大伯的女兒,妥妥的近親小堂妹,小離绾一歲。
同樣出自王氏,王季桉的血緣便要遠上不少,勉強也可稱上一句堂兄。
也正因這份堂兄妹關系,王季桉才會與離霜言自小定下娃娃親。
說起來,離绾之母也是個糊塗人,孩子已經出生足月了,卻還能與他人的幼兒抱錯,帶回昆吾宗數年之久都未曾察覺。
若非如此,與王季桉定下娃娃親的人可就是離绾了。
至于王恕認回親生女兒卻給女兒改姓離,離霜言也從小被尊稱一句離氏千金,在這個時代普遍随父姓的家族體系裡,俨然有一番彎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