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挺着孕肚卻如死狀的是雌王退為了妖身的軀體,更離譜的是,那飄飄蕩蕩終于落回地面的“紙片”,竟然是雌王同樣退為了妖形的魂魄。
容北濋收回目光,再次望向靠于甬壁休息的绾绾,眸中星亮。
恰此時,绾绾腦袋不再眩暈睜開了眼。
見到活着容北濋,绾绾沒有很驚訝,隻是很想感歎一句“你沒死啊”。
然而绾绾沒料到,刺人的話還沒說出來,她張嘴就冒出了一聲“嗝”。
绾绾:“……”
容北濋神情微妙:“你在這裡飽餐了一頓?”
绾绾頓時有些惶恐,生怕容北濋猜到了什麼,連忙道:“我、我才服用過丹藥,有點醉丹而已!”
“醉……丹?”聽聞此話,容北濋仿佛在昏暗裡輕笑了笑。
随後,他卻是停止了這個話題,沒有就此點破的意圖。
接下來還需善後,雖然這與容北濋沒什麼幹系了,但俨然,目下不是與他這位“必須拿下”的未來好下屬促膝長談的時間。
見他不探究了,绾绾暗暗放下一顆緊張的心,看了看孫芝菱的遺體,歎聲問:“孫芝菱、楊銘皆死于雌王之手,或許還有更多弟子喪命,你們打算如何處理雌王?她還……懷着孩子,要容她生下來嗎?”
容北濋默了默,别有深意地睨了绾绾一眼。
绾绾被他一看,瞬時也反應了過來,不自然地瞅了瞅地上已經被她掏空了的雌王魂魄,尴尬地撓了撓臉。
雌王本就需要進補才能生下胎兒,現在這個樣子,好像就算容她生,她也沒那個力量去生了……
容北濋走前幾步,停在了雌王妖軀旁,俯身查看雌王妖軀此刻的狀态。
绾绾立即跟上,在旁解釋道:“我感覺,雌王此先應該受過傷,為了給腹中孩子提供能量因此變得虛弱。所以今日她想抓我進補,卻忌憚你的那滴血液,不敢進入艙室。”
容北濋動作微頓,推測道:“倘若如此,那麼昆吾宗弟子進入盤林山搜捕山魈之時,三位大妖裡應是僅有養傷中的雌王在場。雌王無法救下所有的小山魈,反而心生一計,化形混入其中,被弟子一同關入囚妖籠,乘上了這艘梭雲舟。”
绾绾一聽,恍然道:“原來是這樣,四翼飛蜈載着雄王追殺上來,看似是想救出他們的族群,實則是在配合雌王引誘你與蕭意出手。将你們絆住,好讓雌王暗中行動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說到此處,薄如紙片的雌王魂魄忽然發出了“嗬嗬”的聲音,仿佛被绾绾二人的交談戳中了痛處。
見狀,绾绾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斷,嫉惡如仇地看着這隻比狡猾的人類也不遑多讓的山魈王:“前幾日被山魈虜去的農家小兒,原來都是孝敬給你進補用的!你吃了他們還不夠,還對昆吾宗這群實力不過築基境的弟子打起了主意?”
“農家小兒終究隻是凡人,若雌王能得人修進補,她就能将自己的孩子成功生下來。”容北濋不再探看雌王的妖軀,直起身,睨向雌王魂魄,“可惜,到底是你多行不義必自斃,在你魂魄徹底離體之時,你腹中便已是死胎了。”
霎時間,雌王魂魄停止了呻吟,就連還在嫉惡如仇地瞪視雌王的绾绾,也當即愣在了那裡。
容北濋微微側目,擡手給了绾绾一個腦瓜崩。
“啊!”绾绾抱頭痛呼,什麼發愣、什麼情緒,都給這一指彈沒了。
“你不殺她,她就要殺你。你讓她生孩子,她就要吃掉更多的弟子。”
容北濋無視了绾绾想要殺人的眼神,拿出一隻鎖魂瓶,欲将雌王魂魄帶給昆吾宗處置:“離姑娘,為人在世不用太糾結,取舍兩難,有時隻會害了自己。”
绾绾當即翻了個白眼。
當她一點都不懂嗎?她是心有愧疚對一個本就難以存活的胎兒下手了嗎?
她那是郁悶,郁悶知道嗎!
她好好一個獨戰雌王制服妖邪拯救衆弟子的大功德,偏生沾染了一道無辜的鮮血!
*
容北濋離去沒多久,随後一步斬殺了四翼飛蜈的蕭意也進入了底部船艙。
眼見聚集出口的弟子大多無恙,蕭意讓離霜言幾人前去置放囚妖籠與飛行核心的艙室尋人。
他又問及容北濋,得知容北濋已趕去救援绾绾,心中微松。
若照蕭意此刻心裡的意願,他是想要追去襄助一臂之力的。
畢竟那是化形成人的山魈王,即便今日,容北濋在他眼前展露了比傳聞中更高深的實力,也難保能在雌王手中順利救下離绾的性命。
救人,遠比殺人難。
但……蕭意環視一遭甲闆上各個神容狼狽的師侄們,心知他們連番遭受驚吓,又目睹了同伴的死亡,自己這個師叔怕是離不得了。
暗歎一聲,蕭意折身回返出口樓道,雄王的屍體還需處理。
豈知甫一回返,蕭意頓時急聲冷呵:“所有人,立刻棄舟逃離!”
無人明白發生了什麼,但甲闆上的弟子們全都調頭往外跑。
雄王的妖軀靜靜躺在陰晦樓道口,濁黑鬼氣一絲一絲滲出了他的肌體。
鬼氣飄然,缭繞,拉動雄王的手臂,撐起了他的肩背。
他無聲而緩慢地坐起,渾身黑毛裹上了愈加迷蒙的黑氣,讓他背對蕭意坐在那裡恍如一座黑墳。
死而生怨,是為鬼;徘徊人間,是為鬼。
人如此,妖族亦不例外。
可是,如若即将誕生的是一隻妖鬼,蕭意是不需這般如臨大敵的。
蕭意真正擔憂的,令他瞬間作出決定讓弟子們棄舟逃離的,是比妖鬼可怖千萬倍的事物。
弟子們拿出法器小舟抛入江中,互相攙扶着躍下船舷。
三名築基弟子則禦劍而起,分三處半空警惕着通入底部船艙的樓道口。
而這時,一名弟子拉了拉程渡的小臂,催他快走。
程渡沒有動,顫聲道:“……看。”
那弟子疑惑了:“看什麼?”
程渡僵硬地擡起了手臂,指向後方甲闆一處,那裡原本橫陳着一具百足飛蜈的妖軀。
“妖鬼,活過來了。”
同一時間,甬道深處。
癱如死魚的雌王魂魄似乎感應到了什麼,驟然爆發出凄厲的慘嚎。
她的魂魄随即爆散,化作一陣烈風卷過了容北濋與绾绾。
那風吹過兩人,奔向甬道他方,逐漸染上一層黑氣,形成了一道怨氣之風。
容北濋臉色蓦地黑沉,淺眸之中卻盈起了粼粼金光。
棄禦尺被他橫握在手,飛旋一圈再度抓住,飄散金光杵在了前方。
而绾绾被容北濋勾住脖子帶入懷中時,人還是懵的。
所以,她并不能預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三位大妖,其中兩位是已經化形或正在化形的山魈王,他們以怨相祭,獻呈天地,上奉鬼帝,合而祈之,共啟祭儀。
怨祭儀式自古以來可行不可止,五洲各域聞之色變的殁世間……即将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