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醫生,那晚對不起。”傅之揚給我道了歉。
但她似乎沒悔到心裡去。
“這種事對你來說很常見嗎?”我認真的問,帶着醫生的角度,想聽她嘴裡說一句實話。
傅之揚沒有推門走出去,而是轉身,“隊裡不讓喝酒。”
我聽到她的答非所問,晃動身下的轉椅,“我說的不是喝酒。”
傅之揚知道我要問什麼,她深歎口氣,“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這次她很真誠,真誠到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是個不會在錯誤上糾纏太久的人。當然這可能和我的職業有關,深究一個偶然事件的發生,對情緒是種傷害,我從不執念「到底」這個詞關乎什麼。
我從不探底。
因為解決問題的辦法永遠都在前方,而不在過往。
所以我說,“我接受你的道歉。”
但傅之揚似乎擺放錯了受害人的主體關系,在我接受她的道歉後仍站在原地不肯罷休,還念叨着對不起。
她似乎不需要我的原諒,這比那個吻還要可惡。
我伸出手在桌面上敲了兩下。
這是一種警告提示音,可以有效打斷她的忏悔意識。
忏悔在心理活動上有重要意義。它的出發點來源于文明制度,是道德觀的束縛。
人們總愛忏悔。
但他們卻不是真心認錯,他們的目的是以防被痛苦俘獲。忏悔是個利己行為。
傅之揚聽到了我的提醒,她擡頭的痛苦的看向我。
我突然意識到什麼…..
那個海底裡有她的享受,但她享受的不是痛苦,而是享受這種俘獲。
“晚上有時間嗎?”
我剛來基地工作,手頭工作不多,反正回家也是一人吃飯,倒不如兩個人一起孤獨,看起來還優雅合群些。
關合電腦,起身拿過衣架上的外套,“一起吃個飯,你覺得如何?”
“方醫生我那晚真不是故意的。”
你看,看似在道歉的人,反複無休止的給他人施暴。
“嗯,知道。”
我穿上外套,從桌上拿起辦公室的鑰匙,摸了下口袋發現自己今日沒帶飯卡。
看來我不能請她吃飯了。
我笑着問,“你有飯卡嗎?”
“那晚——”
“我本不在意的,但你要反複解釋下去,我就要在意了,我出門忘記帶飯卡,這頓飯算你請了。”
過于清醒确實不太好,我忍不住笑了,不是為她,而是為我自己。我走到門口,比了個手勢邀請她先行一步。
傅之揚抿着嘴唇,頹疲的走出辦公室。
我們坐着電梯下樓,一路誰也沒再開口。
隻是剛走到大門口,隻見救護車閃爍,從遠處沖出一群人,急急忙忙推着擔架從門口跑出來。
上面躺着的潛水員正在昏迷,鼻腔的糊滿整個下巴,那些血暗紅色,看起來是風幹了。我踮起腳,看了眼從潛水服中露出的肩頸皮膚,皮下已出現大量淤血。
這是上升期減壓不當導緻的。冬天海底與海面溫度不平衡,上升太快,溫度對減壓确實會造成影響。
我在那人作業服上看到了部門編碼,不是海警,也不是海事基地,而是部隊作業援救部。定又是漁船作業時出事沉落,這潛水員剛下去定點撈碎骸了。其實我現在猜不出也無所謂,因為他治療的最後一步,就是到我辦公室報到。
他總會途經我手,就像傅之揚一樣。
我從突發事件中回神,看向旁邊的傅之揚,她看起來很淡漠,擔架上躺着的同事,流露出有些中性的情緒,我不确定她此刻是否有防禦體驗,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她不喜歡那張流血的臉。
“吃哪個食堂?”我邁步問道。
她打了個冷顫,搓搓臉跟上我的腳步,“東食堂?東食堂的餃子好吃。”
“請我吃飯,不應該問我的喜好嗎?”我雖然嘴上說着,但腳步卻朝東食堂走去,我隻是調侃傅之揚的本性而已。
“那你喜歡吃什麼?”
“都已經往東食堂走了,再問喜好像馬後炮。”
“那你幹嘛怪我不問喜好。”傅之揚憤悶道。
她情緒似乎容易被點燃,我不過才用了兩句話,就能把她節奏帶偏。
“西食堂的炊事班長是個南方人。”我也是個南方人,“下次有機會再去吃吧。”
“就今天吃西食堂好了。”
傅之揚一個刹停随後調轉方向,大步流星朝西食堂走去。她仿佛在說不要有下次了,她要用今天這一餐來和我劃清界限。
我站在原地沒動。
等她反應我沒跟上來,才停下腳步,回身皺眉看我,“又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