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挂,什麼叫又不跟我說了。”
王城在電話那頭不滿,“你自打到海洋島來也沒和我打過幾次電話,兩次都是為了小傅。”
我把聲音調小,又把窗戶透了條縫,冬天風燥大,噪音穿過耳壓在車内作響,王城還在是手機那頭念叨,我卻什麼也聽不進去。
他見我耳聾,氣急敗壞,扯着嗓子喊:
“方棠,你别假裝聽不見!!!你說你爸任務多常年不在家也就算了,你也步他後塵去當兵。我也納悶了,軍醫畢業出來随便分到哪個區都能安安靜靜待完四期,你非要去那個特戰旅當軍醫,當了軍醫還不行,又非得去參加維和。你們父女倆真不拿我姑當活人看,想讓她孤獨一輩子是吧?你給我說話,今年到底回不回家。”
聲音再小,風燥再大,也能聽清親人的責備。
“說話啊!”
“說了。”
“我隻聽到風聲了。”
“沉默也是一種語言溝通。”
海事基地在島内,來往城區的高速上車本來就少,如今正臨近除夕,幾乎很少見到車子駛過。我繞着海灣加速通行,夕陽在我手邊落下,随後周遭便漫入了黑洞。
海浪在夜裡折騰不起什麼風浪,它都被掩蓋了。
“方棠!”
“我除夕值班,但我給她定訂了機票,後天去接她在這兒過年,放心,我還沒不孝到這種程度。”
“行,你心裡有數就行。”
“傅之揚也會在我家過年。”我順便告知。
“隻要能出院,她在王母娘娘那過年我都管不——”
我伸手挂斷了他的電話。
-
開到802用了四十多分鐘。
我熟練的将車開到員工停車場。
沒退伍之前,因為聯勤保障原因,我在802和部隊兩頭都有銜職,但在802坐診時間短,部隊時間久,所以每周就來一趟。退伍後雖然802給了返聘崗,但被我拒絕了。
我給了住院部認識的醫生去了電話,對方很快給了我病房号。
像是第一次在減壓艙外隔着窗戶看她,傅之揚躺在病床上吊着鹽水,費勁的擺弄手機。
我敲了一聲便推門而入。
她以為是護士,沒空擡頭理會我。
“吃飯了嗎?”
她被吓了一跳,手機沒拿穩砸在臉上,吃痛的挺起脖子看向我。
“你怎麼來了?”她臉上沒有驚訝,沒有開心,表情除了麻木和平靜,什麼都沒有。
我沒回答,拉了一張椅子到她床頭,也平靜的問:“醫生說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他們沒說。”傅之揚躺回枕頭上,用手機屏幕擋住自己的臉,隔絕開我的對視。
“痛嗎?”
傅之揚用沉默回答我,她痛。
我本想說點什麼來懲罰她的無所畏懼,但擅長的本領剛到嘴邊又被我咽下。
我換成了,“你還期待嗎?”
傅之揚從手機後面露出腦袋,“我有時候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調整了坐姿,讓自己看起來更輕松自然些,“我幫你辦出院,除夕一起過。”
傅之揚皺眉,“不用,我就喜歡一個人過。”
我盯着她眼睛輕笑,“你忘了我跟你說過什麼嗎?從人嘴巴裡說出來的話,和進到我耳朵裡的話是不一樣的。”
過去一個多月了,傅之揚還是沒去打聽我的過去。
她的無聊,滲進了我身體。我能感覺到失落的出現,它帶起的傾覆感,極速在胸口處浮動,壓不下去的水位讓呼吸失重。
她似乎有些讨厭我這樣看她。
嘴巴上說了句有病,翻身背對着我縮起腦袋。
“我知道你享受這種無聊,但卻你不享受孤獨,所以我問你還期待嗎?如果你回答我期待,那我們之間的約定還可以繼續下去。你來我家過除夕是履行條約,兩個小時到點你可以走人,絕不強迫。”
她怔身,手機屏幕已被她熄滅。
隻是她不想轉頭看我,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我重新給她機會,“還期待嗎?”
傅之揚突然之間用被子蒙住腦袋,過了好久才悶聲回答了我個不知道。
其實掙脫隻是一刹那的事情,它耽誤不了人多少分鐘。大多數都是被困在這句不知道裡。
不知道要什麼,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不知道答案準不準确,不知道會不會痛。
“那我來替你回答。”我維持坐姿不動,“你還期待。”
但她的期待裡,多了個額外選項。
“你想在陸地上大口喘氣,在海底下不斷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