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紮入水中,輕易來到我了的身邊。
傅之揚好慌張。
她努力阻止我的降落,托舉住我的腰,給我打着往上遊的手勢。
我這才不經意間想起那天熄燈後的船艙裡,她用手捧住我的雙耳,眼淚灰撲撲的如同抽掉藍色的大海,濕潤的唇角有苦澀的啤酒味,她說把氧氣還給她卻吻走了我唯一的空氣。現在她睜開眼睛的盯我,在水霧中看清了我,隻可惜我此刻無法呼吸,我聞不到她的味道,也交不出新鮮的鼻吸,這或許就是溺欲之樂了吧,我為這場暴露出的恐懼安置上了新的情結。
她拍打着我示意我快點上去,不停觀察手表上的計時器。
我确實沒有傅之揚那麼會憋氣,短短一會,肺裡儲存的氧氣就消耗殆盡了,我雖有些疲暈但還想在堅持下,畢竟這場治療才剛剛開始。
傅之揚見我不求生,瞪大了雙眼,她用錯亂的動作比劃着:「上去」「上去!!」「上去!!!」
這裡的感歎号特指她動作表達的非常誇張,幾乎可以在水中撲騰出漩渦。
她眉毛失去了形狀,表情被池水模糊掉了。失去音量的憤怒被撥開了外衣,隻剩下那點核心——可憐的脆弱。
我要窒息了,但不知怎麼我的欣喜便跟着暴露了。
我終于看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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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生離死别真正發生。
你好像會無意識時間過的到底有多快。
被屠戮的坑窪不再有新的生機,它長滿了皺紋。
你看誰都是一樣的顔色,如同灰白的和沒有呼吸的。
你吃的那頓飯的時候會想,她為什麼不能出現在對面。
哪怕簡單的和她嗦兩口泡面。
你殘缺了的心跳,在釘子上反複踢踏,直到濺出了血腥味,你突然意識到普吉島的孤船已經消失了五年。
傅之揚好恨我。
她在問我,為什麼就這麼抛下她走了。
我在水浪的夾縫中看到她眼睛裡的那份可疑,浮出水面的憎恨,以及裹住她不斷匍匐、潛息的愛。
這個視角看的我有些嫉妒。
我真的快沒有呼吸了。
傅之揚也觀察到了我眉頭緊皺,于是貼近我,不再托舉我的腰,轉而勒住我的雙臂,繞到了身後往頂攀遊。
這會耗費她大量的體力,甚至還沒等我倆上去,我就會被憋死,于是我掙脫開她,奮力朝水面遊去。
出水前的兩秒對氧氣觸手可及的急迫,是人的貪戀。我慌張的鑽出水面,随後猛地開始呼吸。整個池面都回蕩着呼哧聲,我像被毒太陽曬慘的狗,伸着脖子讨要氧氣。
“方棠!”
傅之揚叫了我的名字,她輕而易舉的壓制住了我的嫉妒。
我慢慢的往池邊遊去,抓住扶梯上了岸,随後扶着牆繼續深呼吸,來控制我的糟亂的思緒。
“你耳朵如何?”
傅之揚跟在我後面上了岸,她沖到我旁邊,幫我拍着後背來緩解我的不适。我知道她本來是想開口罵我的,但忍住了。
“還好。”隻是耳朵灌進了水,聽力有些霧蒙。
傅之揚彎着腰問我,“你感覺如何?能适應嗎?”
我點點頭,感受着還沒平穩的心率,“還不錯,你呢?”
傅之揚啊了一聲。
我挺直了身子,讓自己的提問聽起來更像個醫生,“你感覺如何?”
傅之揚也跟着挺直了身子,看了看深池,又看了一眼我的眉毛,她恍然大悟,忽然想起了池子底下那轉瞬即逝的畫面。她又開始變得很慌張,鈍鈍地看我,仿佛用盡了全力要與那些令人驚厥的痛苦隔離。
果然,暴露治療确實需要不斷刺激。
于是我推開她,重新走回池邊深吸一口氣。
我知道。
當我再跳下去的時候。
愛會在我們身上開始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