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虞今朝被送回了草堂門外。

“宿主，這已經是九天裡的第三千五百一十七次了。”系統于心不忍地提醒道。

虞今朝盯着草堂的牌子回了回神，雖然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若仔細看去便能發現她微微慘白的臉色和額前沁出的薄汗。

三千五百一十七次。

是她這幾天裡被石像殺死的次數。

尋常人此刻恐怕已經瘋掉了，系統都想不明白，虞今朝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一次又一次地被預判，一次又一次地被殺死。

哪怕會完好如初地回到門口，但每一次的痛也都是真真切切地體驗了一遍。

虞今朝立在門口斟酌着對策，其實這些天她嘗試了不下數千種方式，卻未有成功，大概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沒體驗過這麼多次失敗。

她的目光緩緩移了下去，這一次與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虛掩的門縫大了幾寸，恰好能看到裡面的石像。

之前她不是沒想過好好光觀察一下石像，可隻要一接觸到門邊，便會立刻想要沖進去。

尋常裡她并不是一個如此沖動的人。

想到這裡，她環顧了一圈，這才發現周圍山石并非是自然排布，而是一種迷陣，能讓誤入其中的人不自覺深陷執念。

此處的主人先以墜落式的傳送驚吓來人，接着便是短暫的屏蔽靈力，修士長期依托靈力，如此必然會心神大亂，縱使身在高空有俯瞰全局發現迷陣的機會，也沒人能在生命被危機的關頭發現，接着落地便見草堂，外表看去平平無奇的學堂，又讓人不自覺放松了防備。

一緊一松。

耗費心神。

而推開門便是握着她所求的石像，如此引其陷入執念，在這迷陣中被整整殺了九天。

再觀那石像，雖怒目圓瞪手持利器，卻鍍有一層佛性。

“金法寺是不是有種佛名為殺生佛？”虞今朝忽然問道。

系統查了查道：“的确如此，金法寺乃是自成一脈的佛說，其飛升先祖有言，死與生相依，意為隻有徹底認識了死，才能更珍惜活着的時光，于是便有了殺生佛這個代号。”

生與死嗎？

正在虞今朝斟酌間，一張紙條施施然從牌子上飄落下來，上面同樣龍飛鳳舞四個大字。

——你怕死嗎？

虞今朝沉默地盯着這張紙條，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其實她可以很輕松地給出答案，她不怕死。

但這并不合乎常理，人是趨吉避兇的動物，本性就是畏懼死亡，這樣才能幫助自己更好的規避傷害，如果有一個人不再畏懼死亡，那危險便無處不在。

虞今朝擡頭，“我不懼死。”

不消片刻，又一張紙條飄落下來。

——那你為何活？

這一次虞今朝沉默了更久，也沒有給出答案。

倒是系統先開口道：“活着還需要理由啊？人就得活着啊。”

虞今朝聽後忍俊不禁地哼笑了下。

誠如系統所言，活着本身就是意義。

但對她來說不是。

活在她從前那一世的人都太苦了，天道崩壞，不論活多久變多強，都隻有無盡的痛苦，能活下去的不過是背負太多承諾，不得不堅持下去，在那種長此以往的絕望中逐漸麻木。

想到這裡，虞今朝給出了答案，“為我承諾過的人們，去看一看太平盛世。”

“那你已經看到了啊。”系統脫口而出。

虞今朝恍然愣住。

是啊，已經看到了。

又一張紙條飄落的同時，草堂的大門吱嘎着敞開了大半。

“下課。”

草堂中傳出一道清亮的女聲，接着是吵鬧着散學的聲音，随之大門被徹底打開。

原本兇神惡煞的石像改換了面貌，變成了一尊立身夫子像。

虞今朝沒有着急看紙條，而是先邁步進了草堂。

看着眼前這位英姿卓絕的女子，她的面目慈祥，一手捧着卷書微微昂首閱讀，另一隻手則朝前攤着什麼也沒拿。

虞今朝上前，把石頭放在她的掌心，石像接觸到石頭後，周身泛起一層淡淡的微光，給她添鍍了一層神性，接着石像的另一隻手松開，石書落在虞今朝手中的瞬間，變作清風化雨的下卷。

書的第一頁，夾着一支平平無奇的毛筆。

直至此時，虞今朝才緩緩打開紙條。

——既心願達成，便該為自己而活。

——生死相依，願這段死亡之旅，給你一個新的生路。

她嘴角微微勾起，笑容恬淡又平靜，好似這一刻她卸下了萬斤重擔，她隻是她自己。

所謂的承諾，是她将虧欠化作困住自己的囚籠，便今日尋到打開囚籠的鑰匙。

虞今朝認真地整理好衣服，朝後退了幾步，對着石像躬身一拜，鄭重道：“今日，受教。”

微風拂面，似是扶她起身。

虞今朝将東西都收好，忽然想到什麼，對着石像問道：“敢問夫子，我三師妹現在何處？”

石像的手指彎曲變化，指向門外。

隻見草堂外的空地上，夏闌珊如墜夢魇，瘋狂在身邊揮舞，嘴裡還在不停地喊叫着什麼。

虞今朝走到近處觀望，才聽到了幾句。

“我是人不是魔，你們滾開！我會殺了他們，我會殺了那些該死的魔族！”

“娘，夏兒帶你走好不好，夏兒已經長大了，能保護娘了，娘，你睜開眼看看夏兒好不好，娘——！”

見狀，虞今朝閃身來到她面前，虛空繪制清明符點入她的眉心。

夏闌珊哪怕已經恢複了清明，但還沉浸在那段夢魇的情緒中，她淚眼婆娑着堅定喊道：“我想報仇，我的仇人還在修真界，我不能被送去魔族！”

當往日的回憶重現，那些曆曆在目的痛苦沖塌了她這些年的佯裝，一個血淋淋地自己就這樣展露在了虞今朝面前。

夏闌珊亦非尋常人，很快便在這九日的痛苦裡回了神，神色流轉間，想着怎麼應對虞今朝接下裡的追問。

替誰報仇？仇人是誰？報什麼仇？

正在她腦中胡思亂想之間，一股奇異的力量湧入她的體内，這些年來她竭力壓制的邪氣，被罡氣掃過後，瞬間銷迹下去。

她茫然擡起頭與其對視，似乎不明白，這種幫助為何會毫無交換條件的來臨。

虞今朝看懂她目光的疑問，回應道：“剛才有人教我要找找自己活着的樂趣，随手搭救小貓小狗就很有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