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阙拉着虞今朝的雙手仰面朝天,虞今朝則與其相對,兩人就保持着這個姿勢向下墜落着,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仍沒有停止的迹象。
虞今朝朝四周打量,但昏暗的環境中并沒有什麼特殊的東西,最後她收回視線,望向了泰然自若的祁天阙。
“虞姑娘很喜歡聽别人的故事。”祁天阙平靜道。
虞今朝微微蹙眉,平日裡的祁天阙,無論是帶着什麼目的開口說話,聲音都是溫潤的,緩而禮貌,像是一塊被人打磨光滑的溫玉,落在你的手心帶來舒适感。
如今這溫玉好似碎裂成粉,化為一灘死水。
頓了片刻,虞今朝還是回應他道:“從前過往皆為性格,既然故事主人都願意剖析來講,我何故不聽?”
“那也來聽聽在下的故事罷。”
白光閃過,四周嶙峋的牆壁上映出了一幅幅畫面。
接着,畫面流轉起來,如同走馬燈一般,連貫起一個故事。
故事有一個平凡而幸福的開頭。
影月狐族長得子,出生時天降奇象,預兆此子天賦異禀,令全族激動不已,影月狐雖然是上古血脈傳承,但并不善戰,強大的精神力又常遭觊觎,族人們都鮮少出門,若是能迎來一位厲害的少主,屆時他們的生存條件也會好上罷。
在這種對未來的憧憬中,大家都抑制不住地興奮着,就這樣祁天阙在期待和呵護中,一天天長大,可惜如此良景,在他六歲時戛然而止。
魔聖門來襲,族長帶着影月狐全族奮力抵抗,最終還是落得一個全族被抓的下場,他們被帶離了栖息地,關押在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族人們一個接一個被抓去做試驗,壓榨他們的精神力,尤其是祁天阙,在他被魔聖門的人發覺擁有更加天賦異禀的精神能力時,他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無數慘絕人寰的手段,被悉數施展在小祁天阙的身上,起初他還在強忍,可在一次次痛苦中展露原型,又被一次次壓制回人形的精神和□□的雙重折磨中,他開始屈服了,甚至求饒。
畫面定格在他扭曲絕望,卻又為了活下去而卑微祈求的臉上。
虞今朝收回了視線時,祁天阙還盯得入神,喃喃道:“原來那個時候,這麼不堪。”
表面上祁天阙冷靜地好似在看别人的故事,但兩人的聯結還在,虞今朝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回憶過往曾經的痛苦,和全然坦白與她的痛苦。
“祁天阙。”虞今朝開口喚他回神,“影月狐族好歹也是上古獸族,就算獸族常年割地戰亂,但一整個族同時消失,總不會沒人知道吧。”
“知道啊,他們都知道。”祁天阙回望向她,“祖地很快就被瓜分了。”
“就沒有哪個獸族為你們去向宗門求援嗎?”
“也有,隻不過獸族不善結交,叩不進大宗的門,隻能去求助一些小宗門。”祁天阙再次應道,“隻是轉天那些小宗門便要上門尋求合作,想要同魔聖門一同分享我族的精神能力。”
“這也隻是起初,在牢獄中還能聽到點風聲,再後來就沒聽到誰再替我們說話了,偌大的一個族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消息,無人援助,無人在意。”
話題陷入沉默,畫面再次流轉起來。
新畫面裡小祁天阙的處境稍微好了一點,被獨自鎖在一個院落中,每天會有人定點來取他的血,也會要求他用精神力做一些事情,隻要他乖乖照做,就不再會受從前那些折磨。
但他活得更加麻木了,每天隻會呆望着天,任時光飛逝,直到院牆的裂痕處被人塞入了東西。
那是一個神出鬼沒的人,祁天阙從未見過那人的面容,也不知男女,隻知道那人每日都能準時出現,準時給他塞進來一點小玩意,有時候是把件有時候是糕點,再後來是書,那人從未說一句話,卻幫他撐過了那段最絕望的歲月。
畫面再次跳轉,祁天阙的臉上戴上了狐狸面,他不再是囚犯,而被周圍的魔聖門人尊稱為軍師,甚至一步步爬上高位,成為與傳聞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七魔比肩的存在,在他的帶領下,魔聖門風頭漸起,也盛極而衰,被圍剿的魔聖門四分五裂,自此消弭于世間。
看到這裡,祁天阙不禁哼笑,“我原想讓他們同歸于盡的,誰想魔聖門如此沒用。”
接着再次回望虞今朝,問道:“我半生作惡,半生尋仇,算不得一點光彩,之前我所遮掩藏匿,不願宣之于口的全部,都在這裡了,虞姑娘,可看清楚了?”
“母親當年為我取名天阙,想我以天賦守族門,我非但沒有守住,還丢盡了影月狐族千萬年的臉面,如此的我,虞姑娘,可看清楚了?”
說着,他陡然松開手,張開雙臂,在他的身後,極天域的封印在俯瞰之下一覽無餘,到處布滿紅黑色如同血管一般的脈絡,嶙峋崎岖的山石,恐怖又難看。
“這是魔神被封印的本體,我擁有和他完全一樣的能力,所以我遠比你想象中的更加不堪和醜陋,虞姑娘,可看清楚了?”
虞今朝的視線微滞,停在眼前的光景中。
祁天阙見狀,面露苦澀,但很快以笑容遮掩。
他最不想達到的目的,達到了。
他肮髒不堪的從前,遮遮掩掩的從前,無法開口的從前,最終卻以這種毫無技巧的方式,原始又徹底地展示在了她面前。
用這種挖開自己舊傷疤的方式,化出一柄和着血和淚的刀,徹底斬斷兩人之間所有的情誼。
但在那瘋狂偏執的内心深處,是否還有一絲期待,期待心上人的接納。
可他同樣知道,他們是最相似的雙刃,終究會在光與暗的交錯間背道而馳,她心有蒼生,他永墜地獄。
祁天阙以靈力托住虞今朝,接着閉上雙眼,任由自己墜落深海。
“阿祁。”
“小阙。”
“乖徒弟。”
“臭狐狸!”
“小阙阙~”
“......”
耳邊是不同聲線的不同呼喚,他并未被海水淹沒,這是他至親之人的懷抱。
曾幾何時,他們就如這般,呼喚他。
“魂歸——”他雙手合十,在海水中念詞,“來兮——”
聲音随着水波傳送出去,霎那間海底如同晝夜點亮,看不見盡頭的海底懸棺顯露出來,其内無一例外,是毛發各異的狐狸。
緊接着一道道法陣在祁天阙身後綻開,發光、運轉、傳送。
“南窟樓裡怎麼會有天雷啊?”防禦陣法中的有人癡望着天,不敢置信道。
靈中台的天雷越發激烈,已經蔓延到了下靈台,就在衆人驚奇不已時,小部分的天雷竟直直落在了吳幽為首的吳家隊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