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觀此人,雖裝扮一身金銀華衣,像土财主似的模樣,可端坐那裡,絲毫沒有掩蓋他的氣度,端正剛直,如玉君子。
君子二字。
在祁天阙的口型中碾了又碾。
随着鑼鼓唢呐聲起,新人入場,事情變得更有趣了起來,這所謂的兒子竟然也是個熟臉。
“離向安?!這才六年不見他怎麼去給别人當兒子了?”系統瞠目結舌。
儀式時間不算長,在傧相的一聲,“送入洞房——”之後,宴席正式開始。
有人留了禮金就坐吃酒,有人沒留領了喜餅離開,虞今朝拿了一袋靈石,搞得記賬人喜笑顔開,兩人回去找了個邊緣位置落了座。
“那新娘是人偶。”祁天阙拿起酒杯,虛飲一口道。
兩人拜堂時,曾有風掀動蓋頭,那“新娘”脖頸後的人偶符露出了一角。
“嗯。”虞今朝點點頭,視線順勢掃過全場,“十五個。”
從剛才的儀式現場到如今的宴席,有至少十五個修士隐匿在内,隻是絲毫未掩藏自己的氣息,這大張旗鼓的姿态,恐怕也就隻有凡人看不出來。
祁天阙也跟着順勢望去,别說氣息了,就是這姿态也早已露出了馬腳。
“若猜的不錯,應當是離向安的同窗,離向安曾書信與我,神武國在南州興辦的清溪書院,就在盛天城外的清溪山上。”
祁天阙放下酒杯,手邊一隻黑色紙鶴悄無聲息地落下。
他不着痕迹地攏進袖裡,片刻後,對虞今朝道:“多年前盛天城出現第一對新婚夫妻在結婚當夜消失不見的異狀,家人多方尋覓無果,而後時有發生,人們為了避免招緻禍端,開始廢除儀式,但還是有新婚夫妻消失,索性就改成了婚喪同宴,不消失便是婚,消失便是喪。
直到有一世豪,豪擲千金,請了全城來參加他女兒的婚宴,本是想讓女兒風風光光經曆最美好也是最危險的一天,第二天他女兒女婿竟沒有消失,便有人效仿起來,發現越是請的人多越是不會消失,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全城參加的風俗,衆人都認為這就如同年獸,隻要人越多的聚集,就會吓退惡獸,人自然也就越安全,最終這源頭被做了個莫須有的形象,名為——沖喜鬼。”
虞今朝點點頭。
這故事發展倒也合乎常理,若無修士介入,這種凡人無法對抗的情況,通常最後都會被歸咎為妖邪作惡。
但這也是最不合理的點,若真是妖邪作惡,這種程度已是極為嚴重,為何這麼多年都沒有修士出手解決,就算真的那麼巧沒有修士發現這一狀況,當地郡守也該上報神武才對。
“沒有修士調查過?”虞今朝一語中的。
祁天阙神色晦暗下來,頓了片刻才道:“南州土地遼闊,這四十二城隻占據南州北部很小的面積,其他部分中西南多密林,盤踞着巫蠱修士,而東南平原遼闊,乃是獸族領地,當年剿滅魔聖門時,曾有魔聖門餘孽逃往南州,與修巫蠱的魔修聯手,引動獸族暴亂,緻使南州很多凡人被獸族屠殺,自此南州人極為痛恨獸族和修士,立下修士不得踏足四十二城的規矩。
當年之事本也是剿滅不當帶來了過失,神武國君令請求天下修士都遵守此規,此後便鮮少有修士再踏足四十二城,獸族因平白遭受無妄之災,更是仇視人族,獸王号令,獸族也鮮少再踏出領地與修士接觸,巫蠱被打上邪魔的名頭,修此術者也不常出來行走了。”
祁天阙雖将前因後果講得清楚,頭卻越垂越低,視線越發落寞。
當年他全族被囚,自己好不容易爬到高位,但長期的折磨和痛苦早已讓他扭曲,瘋狂地想與天地同歸于盡,索性引動了正邪的劇烈沖突,那時他是如願的,但如今的心境已與當年不同,他愛之人愛這世間,可當年他卻推手讓這世間血流成河。
如此,他又該如何面對?
“看來杜懷瑾出任郡守後,才慢慢改善了這裡的凡人對修士的看法,再加上清溪書院的學子,他們今日之舉,應該也是想調查此事,而且我的靈符一旦注入氣息,輕易不會消散,白|日我探查過,這盛天城裡并無隐匿氣息的法陣,所以夏闌珊很可能也被卷入這件事中了。”
祁天阙擡頭看過去的時候,虞今朝正将桌上擺着的精緻點心送進嘴裡,那點心澆了桂花蜜看着極甜,她卻吃得十分舒心。
這輕易便能想到的事情,她卻沒想,或者說她想得明白,但也翻得過去。
他眉宇和鼻尖微皺,像是忽然有家的流浪小狗,每每受寵若驚的時刻,總會沒由來的湧上委屈。
宴會一直從酉時進行到戌時,有部分賓客已經吃好散去,有的酒過三巡開始胡亂拉人飲酒,桌子空的空滿的滿,根本記不得究竟是哪些賓客離了席。
“什麼人?!”
婚喪同宴的習俗出現後,盛天城不再遵循舊制,讓新郎宴請賓客,而是同新娘一起待在房中等待夜晚吉時的降臨。
離向安此刻同樣在新房中,隻不過他等待的,乃是沖喜鬼的降臨。
話音未落,劍已出鞘,劍光順着門縫打了出去,但門外卻無聲無息。
離向安悄然向門口走去,手中劍蓄勢待發,就在他将要貼近門時,對方的劍光從門縫閃了進來。
他自知不敵,驚訝之際,橫劍格擋後退,就在此間隙,門被拉開,兩人人影閃了進來,而後門又被悄無聲息地關上。
離向安的目光由警惕轉為驚喜,“今朝!怎麼是你?”
“長話短說。”虞今朝走上前,直奔主題,“你們探查到什麼程度了?”
離向安想了下,組織語言道;“兩年前我們發現此事,多次追查到蠻荒之地就斷了線索,也曾派人探索過蠻荒之地,但負傷多次甚至有人連命都搭了進去,期間我們不敢再貿然行動,上禀神武國遲遲未見動靜,就在前幾個月,神武國組織修真隊伍清掃了一遍蠻荒之地,我們才逐漸抓到一點線索,今日正是想引蛇出洞。”
說話間,燭火忽然閃動。
“噓——”三人避入床後陰影,窗上光影中,有一人影迅速閃過。
電光火石間,虞今朝扯下“新娘”身上的靈符,拿了衣服過來披在身上。
離向安一時沒反應過來,祁天阙就已經上手去扯他的衣服。
“幹嘛?”離向安揪着衣領不允,壓低聲音問道。
兩人拉扯間,門被悄然拉開縫隙,緊随一股淩冽寒風撲面而來,嗅到氣息的三人頓時暈了過去。
隻聽寒氣中有疑惑的聲響。
停滞片刻後,将三人一同卷走,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