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脾氣,頭腦,容貌。
沉靜的池水被他話語激起池底泥沙,禇宜青明白了他的未盡之言,睫毛一壓,神情說不上好。
“别一說這個就沉臉啊……”他笑容一收,“我要死了,但你不能因為它死。”
彭飛義從懷中掏出紙條,“這是那個人寄件的地址,每月去取就好。”
看他臉色不妙,想起悲慘的徒弟,他沒忍住多嘴,“你知道的吧?你拿到的藥要遠超劑量。”
見禇宜青沉默,彭飛義摸摸鼻子,盯着鞋子沾的灰,清咳兩聲,張開嘴,半晌隻是歎了口氣起身。
有太多想感慨想追憶的,自認過的不算枯燥無味,臨死前竟無聽衆。
禇宜青擰眉說:“至少,要把事情講眀吧?”
彭飛義迅速坐回凳子上,沉聲講述:“最初我察覺不對,那大概是早一個月的時候……好像有人在調查我。”
燭光閃爍了一下,發出啪嚓的細小聲音,幾近熄滅。
禇宜青看見彭飛義站起來,拿剪子剪去燃焦的燭芯,燈光複明。
“沒過幾天感覺更強,那些人變為監視跟蹤了,我是極不爽的。”彭飛義無奈笑笑,“但我在這又無全然可信可用之人。”
“但我不可能什麼都不做,心中有懷疑的幾人,怕打草驚蛇,借由蠱蟲繁殖,在那些人以及接觸密切的人體内潛伏。”
說到這彭飛義微微一愣,“可我萬想不到,幕後主使是四皇子……說起來,下殺手時是我谒見端妃後幾天的事。”
“就算我聯想到與端妃有關,也隻以為是明争暗鬥的幾人。”
回想完彭飛義不得不慨歎:“是我疏忽大意了,才落得這種境地。”
講述完他表情全然消失,失去神情的面上一片灰白之氣。作為他聽完這小段的報酬,彭飛義又說:“雖然我到現在也沒明白四皇子為什麼想除掉我……”
“而你與我關系密切,不可能被他無視,尤其在我死後”,他摸着下巴,意味深長地說:“你是救還是不救呢?”
言畢他如陣風不留戀地走了。
………………
“真是靠着有個好師傅。”
“誰知道楊太醫是怎麼病的……”
“當醫士哪能夠,當面首才不算屈才。”
說這種流言的人都是與他職位相近,年齡相仿,沉不住氣的年輕人。資曆再深些定不說出口。因他不算正規門路進來,又近來受端妃青睐,變得格外顯眼。
與他此前處境沒什麼大變化,禇宜青也沒不适。
現在已經進行了一個療程,蠱蟲活性弱了許多。就在昨天,昏迷不醒的四皇子清醒了。這個消息卻并無多少人知道。
僅是睜開眼已經耗費不少力氣,殷瑜眼珠一轉,看到的第一人竟是禇宜青。
适婚年齡的殷瑜自然看過不少畫像和佳麗,這人是男女中少有的好姿色,首眼瞧見,真是讓人悅目爽利。
禇宜青喚人,不多時端妃出現,一陣香風翻卷,端妃瞬時到了殷瑜旁關切着,齒咬着唇,楚楚可人,完全看不出是三十多的人。
“殿下安心養病,謀害的人已經處置完了。”
殷瑜沙啞着聲音問她,“沒關系嗎?”
端妃難得真心實意地笑說:“說什麼呢,隻是個無名小卒。”
端妃說“處置”那句話,禇宜青已經悄悄退出去了。
天空晴朗無雲,灼眼地亮。從密閉的房間出來,禇宜青被锃亮青石地闆晃地眯起眼。
當真斃命了。想法浮現後禇宜青緩步走上來路。
權豪勢要下手眼通天的大巫師的命脆如稭稈,不比軍隊石炮下水匪的命運好幾分。與那時相同的震顫席卷了心靈。
這就是選擇救四皇子的原因。長長舒一口氣,禇宜青舔舐下唇腥氣的裂口,抑制住亢奮的情緒。
殷瑜聽端妃說那人是無名小卒時閉了眼。
端妃見狀體貼說:“凡事推遲,我兒先好好休息。”
她走開前,殷瑜又問:“母妃,我得的是什麼病?”
端妃頓住腳步,轉頭笑言:“是一種少有的疑難雜症,莫擔心,母妃定會治好你。”
端妃走後,殿内恢複了沉寂,殷瑜合眼養神,心中疑慮更濃,切身體會痛苦他更能明白,這決不是病理能解釋,與跟蹤的壯年男人,醫治他的禇宜青有關系,想着殷瑜不禁蹙眉,還和隐瞞的端妃脫不開關聯。
殷瑜回憶起端妃對男人死亡的回答,緊繃的肌肉漸漸放松——至少,這次的結果不是最壞設想,其餘慢慢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