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
禇宜青擡頭看天,灰頸的鳥從林中撲扇翅膀飛走,眯眼去看難辨這極普通灰白交雜的鳥是不是信鴿。
他試過尾随幾日六皇子,課頌,坐禅,開墾僧田沒被允許,寺裡待他是借宿的香客。
寺裡一天功課時念經就罷了,吃飯還誦供養咒,禇宜青跟學下來氣竭聲啞難受很。他以前對神佛疑信參半,死了沒進六道輪回更不信,心不誠混在和尚中間實在做作,後來日常隻去齋堂用餐,偶爾在庵堂中聽經講解。
就餐期間得空同幾個面熟的和尚說過話,看禇宜青守清規過的辛苦寂寞,況且有很多受不了的小沙彌偷偷逃跑,有人不忍,勸說:“施主隻是暫住,離山一會兒慧明師兄一定會體諒。”
禇宜青笑着拒絕了,目光移開殷念岑後,他活動範圍寬泛時間多得用不完,有時随普通和尚接待外來香客,那門檻肉眼可見磨耗許多。
金山寺雖在山上不好來,仍攔不住虔誠的民衆,近年自發修繕了寺廟,佛身金光燦爛,身下寶座比成人還高。
不光是金山寺逢上了好時候,民間信仰濃厚,小廟小寺林立。而且耕田看天收,不如當僧人吃飽飯再不濟化齋,還不用服兵役,和尚人等魚龍混雜。國内佛教龐大冗餘。
皇帝因前朝事變談及鬼神之說厭倦至極,一上位就将養在宮中的道士法師掃地出門,可對民間鬼術信仰束手無策——天象鬼神影響着統治。
禇宜青站在佛塔下,裝束與一般香客無異,凝視雙手合十閉眼繞塔行走的女人,她身後跟着一個瘸腿男人。
類似的情況他在這看了不少,禇宜青閉目轉身,平淡的心情變得不明朗,有些明白皇帝心情了。
所有苦難不幸交給神佛,對他們不幸感到悲哀,對他們天真感到痛恨,又明白他們将超出承受能力苦楚寄托給妄想,這樣才有活下的動力和希冀。
禇宜青腦袋亂糟糟,不知不覺走遠到圍牆外林子裡晃蕩,看小潭從日中澄澈見魚到日頭西斜金鱗炫目,又聽黃昏起風拂過樹葉嘩嘩響,情緒像潭底淤泥沉寂下來。
“和尚!和尚!”一道清澈女聲由遠及近。
婢女裝扮的女子匆匆跑到他眼前有些失态地驚呼,“啊?”
這名男子頭發烏黑光潔,風吹起的發絲在漸暗的天光下像冷亮的蛛絲,婢女一面想着這肯定不是和尚,一面不合時宜聯想到怪談的人面蛛,跑動的熱度立馬冷卻。現在天快黑還是在林中,吹在燥熱身上涼爽的風變得陰涼。
婢女後撤一步,膽小地盯着他的腳,“你有沒有在附近見到一個和尚。”
禇宜青肯定地說:“附近隻有我一個人。”
婢女一聽,失落嘀咕着,“彌空那小沙彌诓騙我不成。”
找不到他說的和尚,婢女眼淚急出來,忘了害怕想跑起來繼續找。
“彌空要找我?”禇宜青問。
婢女看了眼他頭發,“不,不,是一個和尚。”
“啊?”婢女注意到他灰撲撲的衣服,糾結自喃,“你是和尚,那頭發……”
“彌空有什麼事嗎?”
婢女顧不得糾結他沒剃發,語氣有些急躁:“我家公子被山上的蛇咬了,會醫術的和尚下山給一家喪事念經超度了,慧明小主說你是郎中。”
“快去救救我家公子吧。”
禇宜青明白緣由端正了态度,看她年齡尚小,邊安撫她邊疾速趕路。
奴婢慌亂點着頭,腳步碎亂。
禇宜青跟着她帶的路疑窦叢生,“這是往哪去?”
婢女立答:“慧明小主那。”
禇宜青腳步慢下來,遲疑道:“三皇子?”
婢女神色帶上不安,“慧明小主嗎?”
想通三皇子出家時她年紀尚幼,禇宜青說:“你的主子是誰?”
“隻是翰林侍講學士。”婢女的神色不似她的話謙虛。
禇宜青疑慮,與四皇子往來的這位清貴之流可做着輔佐皇帝的工作,也可能他多想了,侍講隻是從四品。
一刻時間到了慧明的屋前,彌空蹲守門邊,遠遠看見兩人,喜不自勝推開門呼喊,“丫鬟帶人過來了!”
裡面三四個侍從照料一個身量輕瘦面色灰白的男子,他唯一能看出的生命體征是胸膛的微弱起伏。
症狀嚴重,刻不容緩。禇宜青一面扒開男子眼皮一面問仆人:“看清蛇的模樣沒?”
其中一人擰眉回憶,“棕褐色,有些深色斑紋,手臂粗的一條,咬完人後立馬逃跑了。”
他已經厥脫,多虧用布帶勒緊小腿,放血敷藥撐到了現在。禇宜青再看他傷口紅腫,舌苔白黃,心中有了對策,要來紙筆寫下處方,叮囑包布巾的小夥:“水煎服,每日2到3次。”
“這蛇很毒。”見命保住了禇宜青沒忍多說兩句,“現在蛇冬眠結束,還是少去山林深處。”
禇宜青等他喝下第一劑,唇色不再烏青,放心準備離開。
殷念岑從他進門時緘口不言,抱臂旁觀,他此時突然開口:“你之後同我随行吧。”
路過的禇宜青微一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