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冬兒阖上眸子睡了過去。
隻剩下珠绮一人捂着自己如擂的心跳聲,思緒清清明明,忽而飄到了普濟寺那個磅礴混亂的雨夜。
那一夜。
冬兒與她都中了迷藥,隻是冬兒喝下去的迷藥比她多了許多,才半個多時辰她便悠悠轉醒。
這時候,傾絲已被錢氏羞辱了一回,卻還要費盡氣力地将冬兒和珠绮擡到軟榻之上。
珠绮剛醒來的時候身上迷藥的後勁還沒有淡去,嗓子裡好似被火燒過一般疼痛,四肢更是酸軟無力的厲害。
于是,她隻能如死魚般躺在軟榻上,心裡想着等自己能動了再去照顧姑娘。
屋外的雨勢越來越大,姑娘也隻能在這雅間裡将就一夜。
約莫半個時辰後,躺在床榻上的姑娘睡了過去,珠绮的四肢也恢複了些氣力,正當她想要下地去瞧一眼姑娘臉上的傷時。
外間忽而雷雨大作,珠绮的足才觸及到地磚,身後卻倏地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以為是錢氏的人馬折而複返,頓時吓得瑟縮起了身子,半晌不敢挪動步子。
腳步聲臨到她身後頓住。
珠绮回身一瞧,正迎上夜色裡魏泱冰冷的眸。
他一身玄墨色對襟外衫,外裡披着一條墨狐皮大氅,洶湧又冒着寒氣的雨滴泫在他如瀑的墨發之中。
将他襯得如蟄伏在暗處的野狼一般,莫名地讓珠绮心生倉惶懼意。
這時的魏泱已搬來乾國公府三月有餘,珠绮也曾在人群末端偷偷注視打量過這位天之驕子。
光風霁月、矜冷清貴,這世上所有的贊美之詞附在他身上也顯得格外單薄。
珠绮不曾如此近距離地與魏泱處于一室過,巨大的震爍與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将她吞沒,讓她刹那間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該給這位傅國公世子行禮問安。
魏泱眸中燒着炙熱的火星,他花了諸多力氣去克制着胸腔内亂竄的心火,這才能辨認出眼前的女子不是……不是林傾絲。
那個愛攀龍附鳳,與王雎之不清不楚後還要去勾.引王睿之的女人。
今夜魏泱本是陪着英瑰公主來給夭折的胞妹誦經祈福,不想正好撞見了王睿之與傾絲私會一事。
英瑰公主心裡瞧不起這等詭計多端的女子,卻也不願多管旁人家的閑事。
倒是魏泱,冷笑着與绛玉和绛雪說:“王雎之若知曉了此事,隻怕會活生生地氣死吧?”
绛玉與绛雪不敢搭腔,她們可不在意乾國公府府上的家務事,隻是此刻的魏泱如心頭燒着無名火般愠怒不已。
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後來,魏泱不設防地吃了普濟寺裡的齋飯,又喝下了小沙彌奉上來的茶水,之後便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控,以及心池裡那洶湧而起的欲.念。
他中了藥,這藥藥效十分兇猛。
魏泱越是要忍,那欲.念就化身成了細細密密的小蟲子,啃噬起了他的骨頭肝肺,磨得他無法自持。
在這等混沌又渴.求的境遇下,魏泱的腦海裡浮現了傾絲那張姣美素白的臉龐。
去歲上元燈會,她便戴着幕離周旋在王雎之與王睿之兩兄弟之間,時而巧笑倩兮,時而又佯作避險的模樣,一手欲擒故縱的把戲被她使得爐火純青。
夜風拂過,挂起幕離的一角,露出的清淺面容映在了魏泱的眼底。
他不得不承認,這水性楊花的女子是有幾分美貌在。
欲.潮湧來,魏泱再難以抵禦。
他是看不起傾絲,隻是現下在這普濟寺裡沒有比她更合适的……洩.欲之人。
一個足夠美貌,柔弱,沒有倚仗的孤女。
為了不讓幕後兇手得逞,魏泱便持着最後一絲理智闖進了傾絲的閨房裡。
他本是将珠绮錯認成了傾絲,可走近了一瞧後便蹙起了眉頭,擡着匕首橫在了珠绮眼前,說:“不想死就滾開。”
魏泱生了一張不怒自威的俊朗面容,隻是蹙下眉頭的愠怒模樣,便如羅刹惡鬼般令人心中生怯。
珠绮發着抖坐回了軟榻之上,在聽聞床榻裡的異響聲後,她頓時便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傾絲的哭泣與求饒、魏泱的暴戾與索求,統統都被她隔在了耳畔之外。
*
夜色迷蒙。
王睿之與貼身小厮換了衣衫,又在竹兒的接引下離開了自己的院落。
竹兒隐在月色下,輕聲囑咐王睿之:“姑娘在燕窩裡下了迷藥,三爺切記要速戰速決,可不能讓旁人發覺了。”
“我知曉了。”王睿之到底是大家出身的公子,即便換上了一身小厮的服飾,也有幾分清雅的氣度在。
竹兒趁着夜色多瞧了幾眼王睿之,總是不明白月華閣裡的表姑娘究竟有什麼好的?将三爺迷成了這副模樣。
不多時,竹兒便帶着王睿之走到了月華閣的院門前。
她與另外一個小厮負責望風,王睿之則獨自一人走進了月華閣。
約莫一刻鐘後,夜風呼嘯而起,竹兒攏了攏身上的鬥篷,來回張望了一番四周,仿佛是聽見了什麼微弱的聲響,被風聲一攪和,又聽不真切了。
“你可曾聽見什麼聲響?”竹兒問身旁的小厮道。
那小厮凝神細聽了一番,便搖了搖頭:“沒有。”
竹兒這才作罷,隻自言自語地說:“興許是我太心虛了點。”
又一刻鐘後,王睿之仍是沒有從月華閣裡走出來,竹兒急得團團亂轉,思忖再三後便決意要進月華閣裡瞧瞧情況。
三爺明明答應了她要盡快出來的,若是太太那裡的人發現了三爺不見一事,三爺至多被責罵一番,她可活不下去了。
“你在這兒候着,我進去瞧一瞧。”竹兒說完這話,便退開了月華閣的院門。
清輝般的月色落入月華閣内的庭院之中,照亮了竹兒往前行走的步伐。
許是她過分心虛的緣故,額間都滲出了諸多冷汗來。
好不容易走到了月華閣的正屋門前,她試探性地朝裡屋探去一眼,烏蒙蒙的一片,卻隻能瞧見如霜般的地磚上趟着個格外眼熟的男子。
她定睛一瞧,這人不就是她家三爺王睿之嗎?
竹兒心中驚駭無比,連忙要去察看王睿之的情況,才挪動了一下步子,後腦勺處卻傳來了一陣刺痛之感。
待她回過神來後眼前已是一黑,整個人顫顫巍巍地朝着地磚的方向倒去。
*
傾絲一夜無夢。
許是吃了燕窩的緣故,這一覺她睡得十分安穩。
梳洗打扮了一番後,傾絲便趕去了榮禧堂給王老太太請安,路上又撞見了梅若芙與梅若煙。
隻是今日這姐妹兩人行色匆匆,仿佛是心頭揣着諸多心事一般,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願意往傾絲身上瞥來。
傾絲樂得正好,朝她們福了福身後便趕去了錢氏的院落。
不巧的是,清風苑裡也忙成了一團亂麻。
錢氏發了好大的一通火,整個庭院裡都回蕩着她裹着怒意的質問聲。
“你們母子究竟想做什麼?”
傾絲定睛一瞧,赫然瞧見了跪在庭院裡的秀姨娘。
秀姨娘生的不算多麼貌美,隻是勝在柔順老實,既不會妖妖冶冶地争寵,也不會無緣無故給錢氏絆子吃。
乾國公府裡的下人們都說,這位秀姨娘膽子太小了些,小到連大聲與錢氏說話都不敢,更何況是為大爺争取利益呢?
不但府裡的奴仆們這般想,連傾絲也總是在人後感歎,秀姨娘這樣溫良柔善的性子,在錢氏的手底下讨生活,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她敬重大表哥,連帶着對秀姨娘也有幾分憐惜。
隻是傾絲自身難保,在錢氏跟前又沒有什麼臉面可言,即便是她出口為秀姨娘求情,隻怕也沒有用。
不管有用沒用,她該盡的心意總該盡到才是。
傾絲剛要進屋去向錢氏請安,順帶為秀姨娘說兩句好話的時候,王珠映卻帶着竹兒從正屋裡走了出來。
兩人在廊道上相遇,王珠映神色裡有幾分難堪,轉瞬間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笑着向傾絲問了好,并說:“母親因為三弟的事有些生氣,表妹還是不要在氣頭上來給母親請安了,明日再來吧。”
王珠映如此好言相勸,傾絲若還要執意進屋裡去讨錢氏的嫌,則就是她的不是了。
如此,她也隻能铩羽而歸。
回月華閣的路上,傾絲從各房各院的丫鬟嘴裡略聽聞了些昨夜發生的事,好似是大表哥與王睿之起了争執,大表哥還打了王睿之一頓。
怪道錢氏會如此生氣。
隻是大表哥這樣溫潤如玉的君子,若不是被王睿之逼到了怒極的時刻,他怎麼可能會動手打人?
想來想去都是王睿之的不是。
傾絲一路上皆是心事重重,回了月華閣後卻見冬兒與珠绮正在翻箱倒櫃地尋東西。
她好奇地問了一句:“你們在找什麼?”
冬兒立時露出了個極為難看的笑,滿臉心疼地說:“二姑娘送姑娘的幹燕窩不見了。”
傾絲也驚訝不已,幫着兩個丫鬟找起了幹燕窩,足足尋了半個時辰卻仍是不見燕窩的身影。
與燕窩失蹤一樣奇怪的,還有傾絲被褥上的痕迹。
冬兒晨起時為傾絲收拾床鋪時便發現了端倪。
她便與傾絲說道:“姑娘的被褥和寝衣上有好些奇怪的痕迹,一點一點,像是水灑了,又要比水更濃稠一些,奴婢實在不知曉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