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段對話并不算長，裡面也沒有太過複雜艱深的字眼兒。

有阿米娜祖母的教導在，她們阿齊茲一族可不像焚日荒原上其他遊蕩民部落一樣，舉族上下都湊不出一個識字的人。

雖然遠算不上文理通達，但像是常見單詞的拼寫閱讀，以及三位數以内的簡單四則運算，這些知識已經普及到每一位族人身上了。

在同齡的族人中，希法即使不是學得最快最好的，也能劃到中上檔次裡。

現在她們兩人距離那些城邦人太近，當面說悄悄話實在太蠢，希法想了想，幹脆借助寬大罩袍的遮擋，把手悄悄伸進祖母的袖筒裡，拉起祖母的手心，一筆一劃寫下剛才偷聽到的東西。

撓在掌心的食指激起幾分癢意，阿米娜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回答穆提的話語聲也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旋即，阿米娜悄悄拉了下希法的手指，當做對這個小機靈鬼的回應。

“所以，你是想要幫我們接觸那位……”

“卓珂，聽希法說，她的名字叫做卓珂。”

阿米娜面上不露神色，對着商隊頭領穆提補充道。

“卓……珂，是嗎？我需要先考慮一下。”

阿米娜點了點頭，沒有出言催促這位可憐的老夥計。

雖說穆提是這支商隊的頭領，但他終究隻是個平民出身的雄性。

偏偏商隊裡又多了位出身高貴顯赫，作風又很強勢的新下屬，穆提的底氣自然足不到哪兒去。

趁着穆提向他的副手請示意見的功夫，阿米娜低眉順目，表面上做足了恭順謙卑的樣子，背地裡則琢磨起了希法剛剛偷聽到的東西。

與城邦商隊同行的一路上，借助打發旅途時光的閑聊，阿米娜可是從穆提口中套出了不少東西。

比如說，商隊為何多了幾名生人、新副手的出身來曆、其他遊蕩民部落的近況等等。

穆提曾經說過，商隊之所以會提前出發，就是為了調查大半個月前那道稍縱即逝的沖天黑光。

除了直線距離最近的阿齊茲一族之外，還有另外三個遊蕩民部落，也看到了那場未曾見過的離奇異象。

出于對未知的恐懼，那些部落不約而同地選擇蒙起眼睛自欺欺人，禁止族人談論那件事情。

當時阿米娜摸不準商隊乃至城邦對待卓珂的态度，沒有過多暴露卓珂的情況，隻把希法失聯一事說成是年輕人魯莽不計後果，背着族人私自外出查探，表現得對卓珂之事一問三不知，瞞下了與之交易的事實。

畢竟聽穆提說，那位突然多出來的商隊副手背後站着哈希姆家族。

阿米娜也擔心暴露太多信息，會威脅到卓珂的安全。

那個用下巴看人的齊雅德一路上都視阿米娜為無物，完全沒把她這個老邁窮困的遊蕩民族長放在眼裡。

然而，等到商隊接近卓珂住處的時候，齊雅德卻突然換上了織有金線的奢華罩袍，拿着望遠鏡加速跑到隊伍前列，接替了向導引領方向的職責，又越過商隊頭領穆提發号施令，喝令商隊護衛将刀鞘挂到罩袍外面，提前做好戰鬥準備。

能帶着望遠鏡出城，說明齊雅德哪怕隻是個雄性，在族中照樣十分受寵。

阿米娜暗自咂摸了許久，總覺得這位哈希姆家的小少爺似乎是想走以勢壓人的路子，向卓珂炫耀城邦的财富與武力。

隻不過，齊雅德的意圖不僅沒有實現，這支自恃勇武富裕的城邦商隊，反而被那堆稱作京觀的異獸頭顱吓得亂了方寸。

不管怎樣，至少在這群城邦人的心中，卓珂展示在外的武力，已經超過了焚日荒原上大部分的遊蕩者部落。

從希法聽到的破碎對話裡，阿米娜也能窺出齊雅德受到的震撼。

無論那棟房子到底是不是像希法描述得那樣堅不可摧，商隊都不會愚蠢到與這樣一個無法輕松戰勝的勢力作對。

但是，等到商隊返回城邦之後，一切就又不一樣了。

按照阿米娜幼年時殘留的些許記憶，以及與城邦商隊交易時打聽到的風言風語，齊雅德背後的家族裡，可是有着不少激進的血統論者。

阿米娜擔心，那些大人物們聽到齊雅德彙報的情況後，會鼓吹出兵讨伐異類特征過于明顯的卓珂，提前除掉所謂威脅人類的“怪人”。

代表着人類最強勢力的城邦，與預言中的救世晨星作對，在内鬥中消耗掉恢複往昔盛景的最後一絲希望，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嗎？

即使卓珂并非預言中人，她對待阿齊茲一族如此友善親近，阿米娜也不願意讓這樣一位好人，落得個被城邦排斥歧視的結局。

怎樣才能避免不必要的沖突呢？

阿米娜思來想去，也隻剩下增進溝通消解隔閡這一個辦法了。

“我記得你，你們阿齊茲一族的人，都是一群被城邦流放的罪人後裔。”

聽完穆提的請示之後，商隊副手齊雅德将望遠鏡收回口袋，瞟了眼站在陰影裡的阿米娜與希法，唇邊挑起一抹不屑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