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邦的名字就叫做城邦。

或許在數百年前的那個豐饒紀元，這座城邦還有其他用于與其他城邦區分的專屬名稱。

但是，在如今的焚日荒原之上，有資格冠以城邦之名的勢力，有且僅有蝸居在舊城遺址下的那一支遠古孑遺而已。

在其餘遊蕩民部落大多幾十口人，稍大者也不過百人的情況下，人口總數超過六位數的城邦，簡直是超乎遊蕩民們想象的龐然巨物。

而這座偉大城邦的統治者之一，族譜上可追溯到豐饒紀元，血管裡流淌着哈希姆家族高貴血液的麥卡麗姆女士，卻突然起了興緻，秘密召見了一位年紀又老，氣質不佳，長相也乏善可陳的已婚平民雄性。

對此，麥卡麗姆的心腹護衛哈娅特完全無法理解。

即使這人有幸輔助齊雅德大人做事，但也不至于讓麥卡麗姆大人親自召見這個低賤的平民啊？

她斜乜着面前弓腰含胸之人，挑剔探究的視線在他飽經風霜摧殘的平庸外貌，以及邊緣起毛磨損的罩袍上久久流連。

和那些花朵一樣鮮嫩可口的年輕雄性相比，這家夥簡直像是顆風幹的麻棗般柴而無味。

再怎麼說，這人好歹也是個雄性。

就算出身再怎麼低微，他也該盡到雄性的本分，打理好自己的外貌。不說多麼好看，至少别髒了貴人的眼睛吧……

哈娅特厭煩地皺了皺鼻子，沒有多說什麼，闆着張臉将來人放進了身後守衛的門扉之内。

“坐。”

右耳釘有四枚金環的中年女性稍稍擡手，織有細密金線的寬袍大袖随之垂落，潋滟金光刺入來訪者的眼簾，讓他本就佝偻的身闆愈發瑟縮了起來。

“你是叫……穆提，對嗎？”

麥卡麗姆挑起下巴，俯視着卑微的訪客。

她昂首挑眉的高傲樣子，與她那位印在金币上的先祖有八分相像。

也很像她的小兒子齊雅德。

“齊雅德已經跟我彙報了路上的經過，現在我想要聽聽你對那位……卓珂的見解。”

這位哈希姆家的掌權者淺酌了一口圓菇蚜蜜露釀成的甜酒，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水晶酒杯，發出不規律的咔哒咔哒聲。

“外貌、性格、習慣、能力……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說得越詳細越好。”

齊雅德和他的父親一樣，空長了一張豐腴圓潤的臉蛋兒，腦袋卻遠不及長相那樣出衆。

兒子嘛，麥卡麗姆也沒指望他像長女一樣能幹，腦子傻就傻點，能夠馴服聽話，當好一個漂亮擺設，讨母親和未來妻子的歡心就好。

真到了辦正事的時候，麥卡麗姆根本不會對挂名字刷履曆的齊雅德抱有太多期望。

到了這種時候，就該輪到穆提這樣靠着一點小聰明，從底層拼殺出來的泥腿子平民出場，展現他們的用武之地了。

穆提恭敬地垂下頭顱，兩隻眼睛緊盯着自己的皮鞋尖頭，不敢轉動分毫。

“回麥卡麗姆大人的話，此人……深不可測，絕對不可小觑。”

或許是過于緊張的緣故，他的聲音比平常說話時更加細弱尖銳，像是根繃得過緊，瀕臨斷裂邊緣的脆弱琴弦。

穆提簡略描述了一遍卓珂的外貌特征，包括她比異獸還超出一籌的身高、過分淺淡的膚色、多餘的畸形手指，以及鼻梁上架着的那對工藝極其高超的透石鏡片。

個中内容基本與齊雅德的報告相吻合，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

大緻介紹完了外表，穆提開始着重介紹起了卓珂的神異之處。

首先被他提到的，就是那棟突兀出現在焚日荒原之上的奇怪房屋。

“依屬下的一己之見，撇開落地窗上方的神秘文字不提，那棟房屋的整體風格，與地表之上那座豐饒紀元遺留的舊城遺迹高度吻合……”

穆提深深低頭，借此掩蓋他臉上抑制不住的些許恐懼。

即使穆提的确親眼見到了那棟突兀出現的房屋，甚至還大着膽子上手撫摸了兩下，确認過這棟觸手可及的房子，的确是真實存在，有确實形體的東西。

但是，它與它裡面住着的人，卻讓穆提忍不住反複質疑自己的感官，懷疑自己是否陷入了一場詭谲怪誕的離奇幻覺。

聽着聽着，麥卡麗姆不禁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坐姿也從之前歪倚在靠背裡的漫不經心，逐漸坐直了腰闆，變得嚴肅認真了起來。

“你是說，你們交易給她的那些東西，全部都憑空消失了？”

“是的，麥卡麗姆大人，屬下親眼所見，卓珂拎起褡裢，把裡面的幹蘑菇全部倒進了一個白色的抽屜裡。”

穆提模仿着卓珂抽拉抽屜的動作，又比劃了一下收銀抽屜的大小。

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那樣又扁又淺的抽屜，絕不可能放下那麼多的蘑菇。

那個拉開的抽屜就像是個見不到底的深洞，滿滿一褡裢的礦石和蘑菇倒了進去，竟然連半點反應都沒有，就那樣無聲無息地被它吞吃殆盡。

麥卡麗姆一手撐着下巴，對着穆提雙手虛比出來的大小陷入了深思。

物品憑空消失這種現象，怎麼聽都不像是現實中存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