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蝶聽到這話給王三娘按腿的手頓了頓,這些往事王三娘從來沒有說過,她竟不知母親曾經還有過這樣的想法,“那為什麼最後非爹不可呢?”
“都是好奇惹了禍啊!”王三娘忍不住歎氣,“你爹是杭城陸軍學校畢業的,這個學校是你外祖創辦的,算是順應當時朝廷的新式軍人培養潮流。”
“你爹是第一屆學生,成績最為優異,得到了你外祖的賞識。”
“你外祖在家裡沒少念叨,說新式軍校出來的人才跟他手下那些莽漢很不一樣,于是我想象中你爹應該是話本子裡寫的儒将般的人物。”
“你爹第一次去家裡拜訪,我特意去看他,結果失望極了,覺得所謂新式學校出來的人才也就是名頭說得好聽,實際與你外祖軍隊裡那些人沒有什麼區别。”
穆蝶想起現如今杭城軍的口碑,心想那區别還是挺大的,不過她看出王三娘隻是想找人傾訴往事,于是并不插嘴,隻認真聆聽。
“你爹也确實厲害,畢業後無論是帶兵剿匪還是跟旁邊的軍隊搶地盤,就沒敗過,于是越發得你外祖器重。你外祖把你爹誇成了一朵花,但他面對我們的時候非常沉默寡言,一張臉總是沒有什麼表情,我心裡就挺不屑的,覺得他有些裝相。”
王三娘說到這開始咳嗽,穆蝶給她端來溫水,服侍着她喝下後勸道:“娘,先休息吧,明天再講給我聽好不好?”
王三娘搖搖頭,“我知道你好奇,我的日子不多了,這些往事也該講給你聽聽。”
“現在不講,以後怕是沒人知道了。”
其實穆蝶現在并沒有多少好奇,這些往事知道了又如何?又不是什麼互通心意的父母愛情往事,知道得更多,再結合現實,隻讓人覺得諷刺罷了。
王三娘不管她的想法,又沉浸地講起了往事,“你爹表現得跟你外祖說的差别越大,我就越好奇,對他關注越多……”
“有一年春天,也差不多這個時候,春暖花開,我跟小姐妹們去踏青,在千桃灣我第一次見到了你爹不同的一面。”
王三娘在這停住了,表情有幾分猙獰,不像在回憶高興的事,反倒像是回憶起什麼不愉快的人和事,穆蝶有些疑惑,但很快就明白了。
“我在那看到了你爹和淩蘇杭。”
“淩蘇杭在岸邊釣魚,坐在那一動不動,你爹一改在家裡我見到的穩重模樣,在她身邊轉來轉去,一會兒摘些野花捧到她面前,一會編個花環給她戴……我當時都看呆了,不敢相信那個嬉皮笑臉的人是你爹。”
穆蝶也有些呆愣,印象裡父親一直都很沉穩,頗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仿佛什麼事情都難不倒,這樣的人原來年輕時面對心愛的姑娘竟然如此主動,她看看母親,心緒複雜。
王三娘不再是溫柔的模樣,情緒起伏很大,“淩蘇杭在那釣了一下午魚,我就在那看了一下午,看着你爹殷勤伺候她,我心裡怪不是滋味的,心想他穆永成還得靠我爹提拔,結果對我那麼冷冰冰,要原本就是那樣的性子就算了,私底下卻活泛得很,真是氣人!”
“搞笑的是淩蘇杭釣了一下午一隻魚都沒釣起來,最後你爹從旁邊的水桶裡抓出兩條魚殺了烤了,味道很香,我隔着好遠都聞到了。”
“我就讓随從下水抓了幾條魚拿過去讓你爹烤了一起吃,本來我是好意,怕你爹吃不飽,結果他看見我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又變成我在家裡看到那副死人樣!真是不識好人心!”
穆蝶看王三娘隔了這麼多年提起這樁往事還咬牙切齒,便知道她當時肯定生氣極了,心中有些酸楚,又十分不理解——明顯父親對她态度從一開始就不算好,為什麼她非要自找苦吃?難道真是當年日子太順遂了?
“哼,你爹不是很情願,但我擡出了你外祖,他也隻能順從,魚烤好了我好心邀請那女人一起吃,結果人家不吃。後來我才知道人家從來不吃野生的動物,隻吃家養的,覺得野生的不幹淨、不安全。”
“小門小戶出來的人,倒是夠矯情的,也夠挑剔的!”
“偏你爹慣着她,後來我就經常讓人關注他們的出行,天氣暖和的時候他們很喜歡去千桃灣,每次去你爹都拿不少東西,又要搞野趣又嫌棄野外的東西,你說是不是沒事找事?”
穆蝶隻當王三娘是自問自答,沒想過要回答,結果卻見她不說話了,盯着自己看。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旁人何須多言。”穆蝶隻得回答道。
“你比我看得明白,”王三娘歎氣,“那時候我就不服氣,于是也想着指使你爹,結果你爹總是硬邦邦地回答我說——對不起,不是卑職分内的事,勞您找下人吩咐!”
“我就更愛觀察你爹跟那個女人的相處,看他們逛元宵燈節、放花燈,那個女人話不多,臉上總是挂着淺淺的笑,随便掃一眼你爹就能看出她的心意,把她喜歡的東西奉上。”
“一開始我真的隻是好奇,好奇你爹為什麼前後差别這麼大,為什麼他能對着那個女人低三下四到那種地步,”王三娘語氣十分怅然,“小蝶,娘跟你說,都是好奇心害了我這一輩子。”
“一個女人要是對一個男人有了好奇,那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