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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滿冷笑一聲,到底是半路師徒,都不了解那老道心硬的程度,他既叫出了芙蕖的名字,豈有更改的道理。
果然下一秒,隻聽師尊又擡高了聲音,厲道:“去,叫!”
冷冰冰的“去叫”,說不盡的決絕。
“師尊……”一聲如泣如訴的軟語,也不知芙蕖何時來的,他倚身靠在門框,小臉兒煞白,“師尊既信任弟子,弟子即刻前往。”
啧。
瞧他那一副病鬼模樣,還強撐着接下任務,好似唯恐那不講情義的老道會嫌棄了他一樣。
遲滿連連冷笑,末了盡是悲涼。
歎息一聲,到底師兄弟一場,即便是愛他的那顆心已被芙蕖涼了半截,也還有兄弟情誼不是。
怎舍得見他赴死?
遲滿一躍而下,走入堂内,朝着老道拱手作揖,“禀師尊,弟子願随芙蕖師兄一同前往。”
堂内一片嘩然,遲滿不以為意。
若不是近年來都沒甚驅妖降魔的生意,恐怕大夥兒早都忘了他這個大師兄從不接任務,即便是接,也是自薦,隻是這每每自薦,都是随芙蕖同往。
芙蕖怕是許久不出任務,早把遲滿喜歡跟着他屁股後頭添亂的那些年歲忘掉了,奇怪得朝他看過來一眼。
遲滿也望着他,調笑道:“哥哥莫嫌棄,弟弟雖沒甚本事幫不了多少忙,倒也是個盾牌不是,遇上危險,你便把我推出去,也好逃脫。”
“胡言亂語。”芙蕖柳眉一蹙,責備一句。
而後他望向師尊,低眉下首,“師尊,弟子神通無需幫手,降一隻女鬼也就半柱香的功夫,一日後定取了她魂魄回來超度。”
啧,就這麼不想與我同肩并行麼。一陣悲憤交集,又生生忍下,遲滿咬着牙望着芙蕖苦笑。
“莫說大話,你兩個同去。”到底還是師尊明理,他甩甩袖子背過身去,再不聽芙蕖一句。
見芙蕖面上哀愁,遲滿前所未有的高興。
你想讨老道的歡心?弟弟我偏不如你的意!
遲滿上前一步,舒展了眉,朝芙蕖笑說:“哥哥,請吧。”
芙蕖斜他一眼,隻字不說,叫一聲“炫風來!”,他面前突得憑空出現一支長劍,他一躍而上,隻肖一瞬便化為一縷香風消失于夜空。
遲滿無奈歎了聲息,也趕忙禦劍追他而去。
好在芙蕖身子尚未調理好,禦劍飛行的速度不比往日,如若不然,遲滿想追上個胸懷郁氣的小魔頭還真得費些功夫。
“師兄——”遲滿滿心歡快,追着他去,待到了跟前,但見他眼尾染了桃紅,竟是懸着淚,好不可憐。
“好哥哥,哭什麼?”遲滿收了自己的劍,跳上他的去,欲要拉芙蕖的手,被人躲閃了。
師兄啊師兄,我的好哥哥,又是生我的氣?
遲滿心下一顫,師兄回回生氣,都是為争師尊的寵,争不過,便把情緒都放到他這來,讓他猜,讓他哄,讓他心神不甯,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罷了罷了,遲滿強忍着酸澀勁兒,擺出平日裡最喜歡裝得那副沒臉沒皮的譜兒,捏了捏芙蕖的腰,“哥哥幾日都不肯與我說話,也不肯見我,竟是消瘦了些,莫不是想我想的?”
“撒開你的手!”芙蕖轉頭憤憤看他一眼,而後又轉回去,語氣前所未有的委屈,“師尊回回派遣我任務,你都做個跟屁蟲!害師尊以為我不盡力。你到底是何居心?”
呵!我是何居心?
天地良心,我若有心跟你搶功勞,便叫天打雷劈。隻因為一日看不見你容顔,都叫我茶飯不思,夜不安寝。
遲滿憋不住哈哈大笑,偷摸着上前一把将芙蕖細腰摟住,全然不顧芙蕖掙紮,貼着他耳鬓厮磨。不敢說真話,隻道:“哥哥莫鬧,我跟着你隻想做個幫手。你若早些告訴我師尊會誤會你,弟弟也好在師尊面前多說你幾句好話嘛。你不說,我不懂,這不是傷了兄弟間的和氣嘛?”
嘁,老子怎麼不懂?就是故意不替你說好話的,就是要老道厭你,不煽風點火都算我有良心。
不懂的隻有芙蕖,他轉頭再看遲滿,将信将疑道:“這麼說,你并不是有心害我?”
“哥哥,我害你做什麼?”遲滿面上閃過一絲心虛,定看他明晃晃一雙眸,越發喜愛,湊上去耳邊輕語:“愛你都來不及。”
這句百分百不是說謊。
“……”
芙蕖一時語塞,不知他心中所願,吐噜噜紅了小臉兒,羞憤地在他環着自己腰肢的手臂上狠掐一把,“去你娘的!沒個正經!”
遲滿被他掐的呲牙咧嘴,還努力保持着微笑,忙轉移話題道:“哥哥别鬧了,弟弟還不知那女鬼什麼來曆,你快些告訴了吧。”
芙蕖頓一下,由得他抱住,将那女鬼的由來娓娓道來,原是聊齋那一套。負心漢害死了為他散盡金銀的癡情妓。女子死後夜夜化作厲鬼來尋,也不索命,竟是要同他完成未成的婚禮。
“這不是老掉牙的鬼故事嗎?”遲滿笑笑,趁着芙蕖認真講故事時在他臉側蹭了蹭。
“女子變厲鬼,無非是為情,隻是她也太癡情,若換做我,我隻要他的命。”芙蕖驅邪避魔從未手軟,此時卻是站在了女鬼這邊,他隻恨那男子是個凡人,而所謂道法自然,因果報應應由天譴,他不得插手。
遲滿聞言啞然失笑,還說人家女子太癡情,你比她也不差多少。
否則怎甘受師尊多年折辱?
“哥哥既然可憐她,那我們不接這單生意了如何?”遲滿這百年來都在琢磨芙蕖的心思,怎會看不出他站哪邊。
“不行。”芙蕖毫不猶豫搖搖頭,末了有些苦澀,“師尊的命令,不能不從。”
“不從他又如何?”遲滿心下一陣煩惱,“那老道若是問起來就說是我的主意,他絕不敢怪你。”
要說從前的芙蕖,也是個魔王,也曾惹得天怒地惱。那時間他是多麼威風,往那山尖一站,天地間便再找不出他那般唯我獨尊且傲骨天成的人兒來。遲滿想來還曆曆在目。
如今卻是怎麼了?竟對着個曾是他手下敗将的老道,害這副低三下四的死模樣?
失了靈氣,沒了自在。
偏偏他也情願屈居人下,否則隻待他一句話,遲滿也願蓋個欺師滅祖的罪名,渡他一個大自在。
芙蕖愣了良久,最後隻剩歎息,“師尊有恩于我,不可忤逆于他。”
得了,人家不願。又是自作多情。
“恩?”遲滿橫他一眼,真不知這恩從何來。
反倒師尊沒少給芙蕖指派兇險任務,就盼芙蕖哪日戰死才好。若無他遲滿一刻不休跟在傻師兄屁股後面,故作憨态實則暗中做個護神,好幾次都能叫師尊如了願。
隻可惜,人家眼睛瞎得厲害。對他癡心赴火者他無動于衷,對他冷目如霜者他卻甘赴湯蹈火。
又或許,人家其實眼明心亮,隻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不願理睬。
無奈嗤笑,“哥哥真一個知恩圖報的好君郎。”
松開環抱他的手臂,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