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滿走了快兩個月,此次是二人五年來分開最長久的一次。芙蕖日日閑得無事做,便和山中的精怪們聊起即将迎來的喜事。這一聊起才曉得,原來民間婚俗中不光是娶方準備聘禮,他這個嫁人的也須得備上嫁妝才能叫人家父母瞧得起。
估摸着遲滿也将返程了,芙蕖歡歡喜喜下山,去往人市的女紅鋪,打算給自己添幾件像樣的東西。
長安城中熙熙攘攘,芙蕖不喜熱鬧,快速找了家一瞧就高檔奢華的店鋪竄進去。
“哎喲~好漂亮的姑娘!”老闆娘是位風味十足的半老徐娘,一見芙蕖便歡喜上前,拉住他,“姑娘,是看脂粉?還是看衣裳?”
芙蕖不由皺了下眉頭,拽開了手,“不要碰我,還有,我不是姑娘。”
“呃……”老闆娘愣半響,趕忙賠笑道:“原來是位小哥呀!敢問須要買點什麼?”
“要買,”頓一下,芙蕖紅了臉,小聲道:“買嫁妝,越……越華貴的越好。”
老闆娘笑笑,牽着芙蕖的袖子來到琳瑯滿目的案前,介紹起來:“這是小店最昂貴的象牙梳,作喜梳再合适不過了!還有這些,珊瑚朝珠、翡翠手串、绫絹扇。你瞧,上面還繡有鴛鴦戲水圖呢。”眨眨眼,又問:“不知公子是為何人挑選嫁妝呢?”
芙蕖一時看花了眼,不以為然回答:“我自己。”
過了半響,才反應過來,看向呆楞住的老闆娘,“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公子,您莫要說笑了。”老闆娘尴尬得望着他,又道:“這世間從來隻有男娶女嫁之事,你既是男兒身,嫁的哪門子人?”
“嫁的也是男人。”芙蕖沒明白,如是道。
老闆娘皺了眉頭看他,道:“男人娶男人這種事兒,傳出去怕不是要身敗名裂的,你不在意,他也不在意嗎?”又深深望芙蕖一眼,面上有些憐愁,“公子,您莫怨小婦多嘴,看你像個涉世未深的純良人,我才提醒你一句,莫要輕信他人言語,免得落得人财兩空啊!”
芙蕖一愣,良久,低垂下腦袋,“謝姐姐提醒,不過我信他,您隻管為我打包起來就是。”
打點好了嫁妝,芙蕖正要出門,那老闆娘又叫住了他,手裡抱着一壇被紅繩包裹住的酒壇,“公子,這是小店上好的女兒紅,你且拿去,待新婚之夜有大用處呢!”
芙蕖盯着那酒片刻,搖搖手,“姐姐美意小弟心領了,隻是小弟從不飲酒,您還是留着吧。”
“此言差矣,”老闆娘笑呵呵的走來,将酒送到芙蕖手上,面上露出一抹壞笑,“這酒不一般,可助你與佳人良辰一夜呢!”
愣一下,芙蕖腦中閃過《春宮圖》裡的畫面,羞得他臉蛋漲紅,趕忙抱住酒壇退出去。
臨出門,老闆娘又道:“願君所遇,為真心實意之侶。”
願君所遇,為真心實意之侶。
待芙蕖回了洞府,這句話還在他腦子裡回旋。
要說從前,芙蕖滿腹疑心,屢屢憑借警惕脫于天道衆之算計險境。然自從遲滿闖入他的生活,他便愈發心防漸怠,甚至于有些單純起來。
人家說什麼,他便盡信之。
實在也是他甘願掏心刮骨于遲滿,誰叫遲滿盡顯誠懇傾情,那些個不定之事,皆随之而置之不問罷。
才入洞門,就見遲滿早已來了,正坐在桌前掉眼淚。
芙蕖一急,忙走過去,差點兒沒跌一跤,問他道:“又是哭得什麼?”
遲滿擡首,一雙哭得紅紅的眼望着他半響,一頭撲進他懷裡來,“芙蕖,是我對不住你。這次回家,原是要打點上下迎娶你入門的,奈何家中遭了變故,喜事成不得了!”
芙蕖盯着他的腦袋,心跳也頓了頓,失落之意頃刻占滿整個心房。
良久,笑笑道:“遭了什麼變故?”
“父親生了一場大病,就要死了。”
“那如何是好?”
“有個遊方到家中的神仙說,‘非阿修羅之混元珠不可救也’。”
芙蕖一驚,又一愣。手上的酒壇子“啪嗒”一下落在了地上。
碎壇無複舊,酒盡入泥幽。此刻心緒亦亂,迷茫不安。
“所以你此來,并不是迎娶我。”芙蕖全身冰冷,似樁木頭由得他抱住,冷笑不止,“還想要我……要我的混元珠?”
“對不起!”遲滿嚎啕大哭,眼淚抹了芙蕖一脖頸,嘴上賣起慘來,“我母親死的早,父親是我在世唯一親人了,若哥哥肯救父親,弟弟絕不敢辜負你……”
又想哭又想笑,最終無力的深吸一口氣,推開他,苦笑道:“你可知道我沒了混元珠,就與凡人無異,到時若天道來追讨,我怎活命?”
遲滿見還有得商量,忙擦眼淚,緊緊抓住芙蕖的手,“哥哥放心,日後弟弟定一刻不離的守護在哥哥身邊,建起一座堡壘,将哥哥藏起來!”
這時節了,虧他還說得出金屋藏嬌的冷笑話。奈何芙蕖就是吃他這一套,不禁冷笑一下。
遲滿見他笑了,又趕忙說盡好話:“哥哥屆時已是凡人,想來他們也不會再為難吧!若真再為難,弟弟願意以自己的命換取哥哥活命的機會!”
芙蕖本就甘願為他傾盡一切,莫說混元珠,就是舍命以助他飛升,又有何難?隻是他傷感,遲滿終不該拿荒誕鬼話相欺于他。
“哥哥,日後你為凡人,我也不修仙了。”
“哥哥,日後我還娶你,咱就到人間去,做一對自在伴侶。”
“哥哥,日後……”
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