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是無用的。
可一旦抱怨起來,實在沒辦法輕易停止。杏花對楚無定的怨氣,簡直要從那雙寫滿了不滿的、漂亮的眼睛裡溢出來了。
“他從來不出門!”杏花又強調了一遍,怨氣更強了,“一日三餐阿爹都讓我送。”
“——可他又不吃東西!”
飯菜一點不動,送進去的時候什麼樣,端出來的時候就是什麼樣,連筷子都沒碰過。
換成點心呢,開始還嘗嘗,但也有限,第三次送就又變成了紋絲不動的待遇。
村長琢磨半晌,最後一拍腦門醒悟過來。
——仙人都是喝露水吃霞光的,怎麼會稀罕凡人做出來的飯菜點心呢?
于是改成了送新鮮的果子和幹淨的水。
仍然是讓杏花每天每天每天、不厭其煩,或者說假裝不厭其煩地送進房間裡去。
“——他還不睡覺!”
這是第二條指控,杏花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我晚上從院子裡經過,他坐在窗戶旁邊一動不動,也不點燈,真的吓死人了!”
栗一覺得有點好笑。
但她還是忍住沒笑,拍了拍杏花的肩膀。
“畢竟不是普通人嘛。”她在杏花眼淚汪汪的注視中,溫柔的說道,“跟我們不一樣是很正常的事情啦。”
杏花委屈地扁扁嘴。
“——他也不跟人說話!”第三條指控。
之前說過了,村民們對楚無定很是好奇,經常找借口來村長家探望這個外來人。楚無定對這些好奇心接受得非常平靜,無論誰來同他搭話都表現的藹然可親。
(最後沒趕上熱鬧的,其實隻有本該處于熱鬧中心的玩家。)
不過好奇心總有盡頭,村民的新奇感散去,很少人會再專門找借口來此探望病人,村長家清靜不少。
楚無定是否松了口氣不得而知。但面對彼此身份心知肚明的村長家人,他收斂了那種令人喜歡的可親,顯得有些冷淡。
具體表現在于,他平日裡幾乎不和村長一家人說話,隻是靜默的坐在房間裡。
偶爾村長家的人進出,他隻是淡淡地掃一眼,複又垂下眼簾。
說到最後,杏花簡直聲淚俱下了。
嗯……
組合一下,有這樣不吃不喝不睡覺也不說話的人這樣呆在家裡,确實挺吓人的。
杏花拉着栗一進家裡玩,途徑楚無定房間,目不斜視的過去了。
栗一有些好奇地朝那邊看,那扇房門半掩着,從門縫裡能看見午後的陽光鋪灑滿地。
隻是裡面靜悄悄的,好像沒有人一樣。
不過,以村長家院子的大小,以及她們和那個房間的距離,栗一總覺得對方已經把剛剛那些針對他的交談全聽進去了,假裝沒聽見而已。
畢竟,這時候無論說什麼話、做出什麼反應,感覺都挺尴尬的。
“……”
端坐在窗邊的男人微微擡起頭,側首似乎在傾聽什麼。少女輕盈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在幻覺般的停頓之後,男人又平靜地垂下眼。
把信随手扔在桌上,杏花去翻點心和果子,都是她阿爹新買來的,隻可惜孝敬那位楚大爺失敗了,最後全部都歸了她吃。
她裝了兩碟子,本來想直接回卧室裡面是但猶豫一下,還是把點心和果子放到栗一手裡。
“一娘。”杏花支吾道,“你幫我送過去給那個誰呗。”
栗一這下沒忍住,笑了出來。
“怎麼?”
她覺得很有意思。
“你不是不喜歡那個姓楚的,還要孝敬他?”
“阿爹說了——”
杏花拉長了語調。
咬牙切齒的。
“要尊、敬、他,要恭、敬、的、待他。”
栗一接取了任務。
她神色自若,杏花反倒是緊張了起來,開始給予前輩的經驗。比如說把東西端進去,靜悄悄地放下,然後出來就行。
楚無定一般不會理人,偶爾會搖頭拒絕。
——拒絕的話正好。
那樣的話就可以把點心和果子直接端出來,她們自己吃掉,不用再另外裝一盤了。
雖然杏花把楚無定描述的好像是什麼沒有月亮的寒冷夜晚才會出現的慘白幽靈,但栗一端着點心果子走進房間的時候,還是稍稍為此人的美色而震撼了兩秒。
并不說房間裡光線不好,相反,陽光從窗外淋淋灑灑的淌進來,幾乎為室内的家具都渡上了蒙蒙的光芒。外面是一架藤蔓植物,綠色的葉叢中開着星星點點的淡紫色小花,略擡頭便看見綠植分割出的蔚藍天幕,紗巾似的白雲緩緩的、飄浮而過。
楚無定就坐在窗前。
烏黑的長發垂落,膚色是血色稀薄的白,他聽見開門的響聲,緩緩側過臉,鴉羽似的眼睫垂下複又掀開,黯淡的眼眸裡是灰蒙蒙的霧。
“……杏花姑娘?”
男人眨了下眼睛,露出一個微笑。